煙墟坐落茫茫大荒之中,這麼個破落地兒窮得隻剩下枯藤老樹昏鴉,若放到現代還能搞搞旅遊業,吸引“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文藝青年,但放到饑餓年代就隻有發黴,因此它不常來遠客,一來就會收獲一筐沒見過世麵的花花眼。
此刻的洪興酒館裏正在上演這一幕。
談笑言歡的酒徒們忽見門口進來一位麵孔陌生的女子,霎時收聲,一雙雙醉意迷蒙的眼睛好奇打量這名遠道而來的客人,寸頭,杏目,蜜膚,耳邊各穿兩粒小銀釘,裹一件黑色長袍紗,左佩劍,右提一隻黑箱,她神情冷峻走向眾人,找了一個靠窗的空位落座。
一陣竊竊私語。
“奇裝異服也就罷了,一個女人竟剃了比男子還短的發,真是不成規矩。”
“長的真俊,不如叫來給咱爺倆消遣消遣?”
“噓,別打嗨了,你沒注意到她方才掃過來的眼神有多可怕,又毒又利,好像看死人一樣。”
“呸!你小子不會形容就把嘴閉上,晦氣!”
老板洪興卻不放過任何一個掙錢撈財的機會,掬了笑臉,碎步殷勤湊上去:“女俠要來點什麼啊?”
“我在這裏待不了多久,一杯綠酒即可。”聲音稍沉。
洪興期許的臉色暗了暗,仍不折不撓推薦道:“小店新割的春韭葉十分鮮嫩,正宜炒來給女俠下酒……”
“不必。”
宰生客的希望破滅,洪興歎了口氣,“也罷,看在女俠遠道而來的份上,我便贈了這杯酒,再加上一盤熟春韭,無需解囊。”
“謝你的心意,杯中酒我要了,盤中韭還請擱置。”
“哦,這是為何?”洪興來了興趣。
“隻是單純不喜歡‘韭’這個字。”
酒徒們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單純’是什麼意思?”
“聽不懂,她口音也挺奇怪的,不像中原人。”
“莫非說的是胡語?”
“嘖嘖,無端想起一句詩:‘胡姬配美酒,旖夢三千回!’”
“哈哈,瞎謅的罷!”
“酸!酸!”
女子渾不顧這些醉客的狂言浪語,隻一口飲盡杯中釀,末了,食指微屈成結,輕輕叩擊桌沿,“一、二、三、四……”一頓一緩,她偏頭望向窗外。
遠處,緋紅的晚霞與無邊的天際延綿一片。
骨哨在頸項“哢嚓哢嚓”叫歡,騾子在□□“呼哧呼哧”喘氣,節奏一起一伏,終究是一個絆腳栽軟在地,再也起不來了。
那騎乘的少年驟聞曲散,又與泥草來了個親密接吻,脖子一刹那紅到了耳朵根,抄起鞭子就往那頭精疲力竭的畜生身上一通狠抽。
一隊人馬被他擋在跟前,“我叫你躺!你個天地日出來吃白飯的雜種!”
騾子傷痕累累,淚光盈盈,一絲血肉飛濺在近旁一匹黑鬃馬蹄上,那馬兒受驚連退好幾步,發出悲憤的嘶鳴,仿佛在為這可憐的夥伴叫屈。
黑鬃馬的主人看不過去,朝為首的青年男子一努嘴:“沙兄,你瞧,他又犯病了。”
後麵又一人道:“可別讓他再耽誤下去了,狐狸,我們手頭還有活兒。”
“真就是個雜種。”兩個稱呼並在一起,合作“沙狐狸”,他意味深長一笑,翻身躍下馬。
“起來!快起來!”又一鞭揚起。
“小川。”
聽到這聲溫和的呼喚,少年手臂一滯,回首,一臉天真無邪,“怎麼啦,狐狸?”
“該停下了,我們得抓緊時間趕路,不是還要再一展身手,大幹一場嗎?”
“嗯!”少年乖乖點點頭,戾氣也隨之隱去,複又眨巴眼睛道:“可它不動了,我好難過。”
沙狐狸抬眼望去。騾子口吐血沫,一團模糊,已是被活活抽死了。
“那就用我的馬罷,”他收回目光,指一指他那匹高大的駿馬,“我抱你上去。”
“啊,那這樣就不能在前麵替狐狸探路了,我不要,”他搖頭,“我走路罷!”繼而歡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