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大雪紛飛,馬路盡頭望不到人,運輸車輛降低車速,悠悠哉哉行駛在省道上。
坐在副駕駛座的喬歲嘴唇翕動,目視前方卻沉默不語。
空氣過於安靜,靜得讓人不習慣。
沈嘉運搭在方向盤上的手轉移到屏幕中間,在上麵點了幾下,餘光中往喬歲的房間瞥了一下,見她沒什麼反應,手便收了回來。
紅燈依舊,排列整齊的路燈此起彼伏的散發幽黃明亮的光,除此之外,空無一物。他又往喬歲方向看了眼,喬歲雙手交疊置於胸前,酒紅色大衣昏暗中透著絲絲縷縷的光,頭發也是深酒紅色的,他剛才在路邊看到的。
沈嘉運抿緊唇,鼻息間發出沉悶呼吸,視線偏向左側後視鏡時,喬歲的眉眼終於有了變化,可惜他沒看到。
車停之前,車廂內除了那首被改編翻唱過卻仍然韻味十足的百年孤寂,沒人出聲。
車停在翠屏別墅區門口,喬歲終於偏頭看向他:“我不住這兒。”
沈嘉運回應道:“你沒告訴我。”
“你也沒問。”
沈嘉運:“……嗯。”
寒風蕭瑟,薄弱燈光相互交錯,歌曲播放到高潮,氣勢豪邁,格外應景。
喬歲報了個地址,環抱起臂膀,側頭倒向駕駛座,雙眉微微蹙起。
窗外氣溫零下十度,她的表情更為甚。明明是不辭而別一方,也總是臉不紅氣不喘的那一方。
有點兒窒息。
喬歲扣了幾下袖口,目光落在車窗外冗長靜謐的道路上,往日回憶如同電影畫麵逐幀播放。
喬歲眯著眼睛,車窗陷入黑暗時,沈嘉運清瘦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
陸泠曾告訴喬歲,她不在的日子裏,沈嘉運把自己活成了標本。
沒有生命,日漸消瘦的標本。
喬歲捋了捋頭發,從包裏掏來手機,有上車前陸泠發來的消息:你在哪兒?
喬歲:你猜
對話框那頭回複得很快,那五個字穿透屏幕以及視網膜,霸氣逼人地衝向喬歲大腦。
陸泠回她:沈嘉運床上
喬歲失態了一瞬:“……”
喬歲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又長長吐出,飛快地打字:你有毒吧
消息才發過去,陸泠發來一個摳鼻屎的表情包。
陸泠:知道我為什麼不給你打電話麼?
喬歲:?
陸泠:因為我知道你被沈嘉運接走了
陸泠:不過這麼快就完事了麼?
喬歲:……完什麼事?
被手機熒光照耀著的喬歲的臉龐肌膚雪白,明眸皓齒,高領毛衣遮掩著纖細的天鵝頸和下半張臉,留一雙晶亮的眼睛。
酒紅色卷發垂落,什麼也看不到。黑色袖口遮蓋住骨節凸出的手腕,一雙手白皙纖瘦,白蔥一般。
對話框那邊,陸泠一笑,深藏功與名。
手機鈴聲響起時,沈嘉運關掉車載音樂。
喬歲把手機轉移到靠近車窗的一邊,按下接通鍵:“喂,陸泠?”
電話那頭,陸泠顯然頓了一下,然後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毫無征兆地喊出了沈嘉運的名字——
“沈嘉運你回來了啊!這麼久不見,我和喬歲都快想死你了呢!”
喬歲:“……”你就你,你別帶我。
白色保時捷聞聲降速,不多時已然靠邊停車,寥寥無幾的馬路旁,紅色車燈忽明忽滅。
喬歲打開擴聲器,仍是一聲不吭。
手指仍然搭在方向盤的沈嘉運側過頭,看見喬歲遞來的手機,沒接,緩聲道:“嗯,回來了。”
陸泠的聲音活像饑荒年代流離失所的難民見到滿漢全席。
“你結婚了嗎?”
喬歲:“……”
沈嘉運抬了抬眼皮:“沒有。”
“喬歲也——嘟——”
噤若寒蟬的喬歲和麵色和煦的沈嘉運坐在一起,相顧無言。
喬歲抬起手腕,手腕內側有一處黑色三角形紋身,她收起手機,那紋身就看不見了。
“她又給我通話了。”
喬歲聽到這話,心說誰?抬起眼眸,看見沈嘉運望來的眼還有餘光中活潑跳躍的陸泠二字,沒回答,隻擺了擺手。
沈嘉運先是點了點頭,隨即拒絕通話,車廂空氣陷入安靜時,他下意識叫了她的名字。
喬歲頭剛轉過去半分:“嗯?”
沈嘉運低聲道:“好久不見。”
喬歲剛才在心裏計算了兩人相識的時間,從第一次見麵到現在,整十年。
最後一次見麵到現在,整四年。
陸泠大學畢業後回到蓉城工作結婚定居,沈嘉運每年冬天回來探望沈清,順便與老朋友聚會談天。
隻有她,一次都沒回來。
如果不是這次同學聚會,可能也還,不能相遇。
喬歲微微垂下眼:“好久不見。”
“這次回來待幾天?”沈嘉運看著她,“是因為工作?”
沈嘉運說話時語速很慢,聲調平平,帶著一股不易令人發覺的輕顫,而他端坐著,氣勢本該溫和,卻眼神冰涼,隱忍克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