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延磨到眼看著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才肯出門往成皋縣府而去。
這縣府於崔垢來說倒是熟悉得緊,為獄吏引入衙署後堂時,身後某處便隱隱作疼。正要穿過後堂去後衙時,卻聽見刑杖劈啪擊在肉上的鈍響,而那慘叫聲卻極為熟悉。
“陳兄、李兄,你們饒了我罷”
“饒一饒我吧”
“我不是故意犯夜的,實是無處可去啊”
“饒我饒我”
“小牙兒?”崔垢愣住,小牙兒不是說李縣丞救下他以後,就讓他住在縣衙了麼,怎會因無處可去而犯夜呢?
“你認識?”沈濰見小師弟忽地停下來,看著那行刑場麵。
小牙兒似是也聽見崔垢這一聲,循聲望來,待看清人後,又忙避開了崔垢的眸子。當初他取笑的小公子今日卻看他在杖下輾轉,這可真是風水輪流轉啊。那小牙兒忽然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哭了,哭著哭著就靜了下來。隻是靜靜趴著等刑棍落下,卻再不肯叫出半句求饒的話來。
正在這時楊縣尊正從後衙出來院中透氣,看到沈濰一行人便自走了過來,一派和善笑意道,“沈小友怎生來了?”。
沈濰忙規矩行禮道,“家兄令吾來向楊縣尊求個人”。
“哦?”楊縣尊道,“是誰?”
“石杉那小義子,家兄覺得識禮親厚,想求來給舍弟做個伴”
“令兄哪是來跟我求人,分明是替本官又結了一樁心頭難事”楊縣尊撫掌笑道,命獄吏將那小啞子帶來,“本官正愁該如何處置這個舉證有功的小子,依例是要送去安濟坊的,又怕他在那裏被人欺侮。這下能被沈府接去,也算是他的福分了”
“縣尊大人嚴重了”沈濰依禮回了句順軲轆話,又指著後堂那行刑場麵接著問道,“這是?”。
“小牙兒,以前是我縣府的獄小吏”楊縣尊口中一頓又道,“你還記得那日爭鬧之中喊識得你的人麼?”。
“是他?”沈濰驚道。
楊縣尊微一頷首,“他是李絳,就是李縣丞,七年前汜水洪災時救下的逃荒孤兒。當時我和你兄長探得李絳才是石杉背後之人,就借故將其軟禁起來,他便找了小牙兒去給石杉報信,就是為說你們沈家和我是一條線上的人,要石杉小心你們沈家人”。
“李絳出事,小牙兒也就不能在縣府住了。這幾日沒地去,難免犯了夜禁,便為軍巡鋪屋的鋪兵捉到縣衙——他們也是依律辦事。本官也正頭疼他的去處——”。
崔垢拽了拽小師兄袖子低聲道,“我們可以也領走小牙兒麼?”。
“你跟他有交情?”沈濰低聲問。
“上次那個——”崔垢難為情道,“我覺得他心眼不壞,能一起要走他麼?”。
沈濰心下是有些猶豫的,他這邊上下嘴皮一碰,權做了善人模樣,可這多一人就多一份口糧花銷,這都是阿兄辛苦賺來的,他不能慷阿兄之慨。
“縣尊,小啞子帶到了”
那獄吏路上就與小啞子講過了,那小啞子跪下去給縣尊、沈濰磕了兩個頭,額頭貼在地上也不肯起來,沈濰明白阿兄的意思,是要給阿垢尋個稱心得意的使喚人,便將這等恩舉留給了崔垢。
崔垢將人扶起來,一派純誠笑道,“澤川師兄說你以後就是我的友伴了,要我們好好相處。”
小啞子投以感懷笑意,卻是往後退了一步,掙開了崔垢握他的手。
崔垢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小師兄求救道,“新友伴不喜歡我怎麼辦?”。
“小呈哥,救我”
忽然一語卻是出自於那小牙兒,二十刑棍早已打完,這時又何來呼救之語。這小呈哥又是何人。
卻是那小啞子往旁側移了小半步,延頸一看果是小牙兒,便招了招手讓他過來。小牙兒戰戰兢兢過來,躲在小啞子身後,不出一語。
小啞子對著崔垢又跪了下去,連叩了幾個頭,將小牙兒從身後扯了出來。指著小牙兒嗚嗚啊啊說了兩句含混不清的話,崔垢卻是懂了,那是要他收留小牙兒的意思。崔垢自是想的,但還是得看沈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