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城自打深秋，日入後氣候愈發清冷，晚時恒昌帝在懿合殿內酌了幾樽清酒，睡眼朦朧將太監遞來的行房薄丟在一旁便昏沉入睡。
“沁靈沁靈！”恒昌帝被夢魘纏身突然囈語不停。
“皇上，皇上醒一醒，怕是又做噩夢了？”總管太監李貴喜淺聲喚著，紫棠襆頭袍衫襯著他更加慈眉善目。
恒昌帝顫巍著身子，變貌失色吩咐：“快，快傳沁靈”
李貴喜手持刺龍玉帕輕點著皇上額頭，躬身轉頭拉長聲音：“傳義子沁靈——”
眾下人屏息須臾，一位椎髻布衣，腰墜蠱葫蘆的清瘦少年急步走近，那身子輕，足下發不出半點聲音。他被宮內稱為占卜病美人，手中常年攥著一方霧色紗巾，之所以稱病，是因有癆疾經久未愈，講不得幾句話便顫咳幾聲，加之眉心一枚朱砂紅痣，神情陰鬱，方顯得與眾不同。
沁靈青藤淺語，跪地叩首：“兒臣叩見父皇。”
恒昌帝溢著鬢角汗坐於椅榻，左肘無力地搭在桌案，慌神道：“沁靈，朕又夢到先皇了。”
沁靈右手置於胸前，四指微曲中指拇指相對摩挲一息，輕言軟語道：“父皇，莫灼心，想必是思念太上皇了，抽個良日多焚些楮錢便無事。”
“不，已不是一日了”恒昌帝怔著搖頭，忽而眸子灼人，說，“快幫朕卜一卦，看有無其他不平正。”
沁靈微微頷首：“是父皇，待兒臣稍卜半卦。”
“半卦？放肆！”啪！皇上將手邊的茶盞甩手砸到了沁靈身上，帶著茶沫的茶湯汙了他剛剛淨過的霜色麻衣。眾下人慌張跪地，口中不停求著皇上息怒。
沁靈被砸的薄肩猛顫，忍不住發出兩聲輕咳。他神色微頓，輕飄飄一掃被打濕的長袍，心中默念了句：“滑稽”接而白皙俊瀟的臉頰浮現一抹使人瞧不出得冷嗤：“父皇息怒，此時正值寅時陰陽交替，父皇錚錚龍體蓄陽將滿，若卜全卦怕是會削減虧半，兒臣愛父心切，因此卜半卦來契合父皇的萬歲之身。”
恒昌帝這口氣呼得深沉，朝沁靈擺手示意他接著卜。
沁靈合上眸子，腦中盡是他人口中的閑言碎語：“十五年前，五皇子月時未滿驟然降臨，本為三伏天，卻雨雪八天未絕，此乃邪兆，為煞星。”想到此時，沁靈眉頭徒然緊鎖，心頭一陣巨痛。如今自己這般賤命還是甘北荒野墳地的狼給的，甘北的寒冬山冰水冷，父皇知曉麼？
煞星不配活著，丟了便是。
一刻鍾已過，沁靈眸中含著笑說：“回父皇，兒臣已卜了半卦，是”隨後睨視飄起秋雨的門外。
“痛快說。”
“陰陽陵方向有汙穢作惡，待兒臣日升之時前去稍做法事便是。”沁靈不停把著蠱葫蘆從容不迫。
皇上詫異不已，擰著眉心問：“那陰陽陵是你的補陽之地，為何與朕有了幹係？”
沁靈莞爾一笑：“莫怕父皇，四海之內皆有邪祟，下月初一乃直霜降杪秋，萬木蕭疏，他們食不果腹又近不得天子之身，隻得化為夢魘托付於仙逝之人，想於富貴人家求得貢食點香的雕蟲小技罷了。”
這番話聽的李貴喜汗毛全豎，頻頻掀目瞟著椅榻上的皇上。
“如此沁靈，有何好法子？”恒昌帝頗顯焦急。
“邪祟皆聞味而飽，兒臣到了陰陽陵多焚些迷香，貢些陰陽食，念一日經度化便可無事。”沁靈話音未落，門外守夜太監尖聲通報：“沈二爺到——”
一位身披玄青鎧甲，麵戴露唇藍白鬼麵，昂藏七尺身一少年，大步進門跪地恭臂道：“臣沈之懼叩見皇上。”
恒昌帝如見了救星一般，忙提著袍衣起身迎接：“千石，怎的如此時辰來了這？”
沈之懼起身，鬼麵下眯起的眸子似要刺透了人。他瞧了一眼垂首站在側旁的沁靈說：“回皇上，臣方才從石木坊過來，聽坊內雜役說義子殿下前來麵聖，那水雲澗的案子臣急於查究，因此便隨了過來，請皇上允許臣問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