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蓮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人飄著似的,思緒也摸不著,好似在一字一句地回顧自己到底都說了什麼,又好似魂飛天際雲遊一般。
好像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完了完了……
陸蓮生很害怕,非常害怕。他怕的急切地想要抓住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抓住什麼。
冷溶回到家,還是沉靜的樣子。這要陸蓮生更怕。
陸蓮生生怕冷溶一開口就是“我們分手吧”,身體快於腦袋,手伸出去猛地抓住冷溶的胳膊,死死地抱住,急切慌亂地喊:“小溶哥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別不要我。”
“蓮生……”冷溶輕喚一聲。
陸蓮生腦袋裏除了“怎麼挽回冷溶”一片空白,更不敢對視,鼓起勇氣又求一句:“我錯了小溶哥我不是故意的你別不要我……”
“好。”
陸蓮生一頓,偷瞄男人一眼:看不見聞不著摸不到的虛虛的空氣圍繞著他,提醒著他,欺騙就是欺騙,他欺騙冷溶的事實都自己說出來了,還狡辯?
冷溶的這聲“好”裏帶著一種壓抑的情緒,平靜無波的目光也比平時多了一樣情緒,這情緒深沉如海,深的要陸蓮生看不懂,他就更怕的六神無主。
陸蓮生不敢鬧他,膽怯地問:“真的?”
“真的。”冷溶抱著他,寬厚的手掌順著他的脊背,安撫他的脖頸,麵容也是溫柔。
冷溶說:“蓮生很好。”
男人說的鄭重,陸蓮生聽著呆愣,看著一臉平靜的男人,實在不敢相信冷溶這句是誇他。
陸璉生“反應過來”,因為他這句話,嚇得呼吸都停了,胸口窒息的感覺要他又感受到瀕臨死亡的痛苦。
“小溶哥,你別生氣你要做什麼我都答應……”陸蓮生的眼淚“嘩啦啦”下來,哭得絕望,身體一抖一抖的搖搖欲墜,眼看要暈過去。
冷溶隻有對自己人才有情緒,冷溶管著他,在他不乖的時候訓他,那是冷溶的在意。冷溶隻有對外人的時候,才會這樣什麼都說好,隻看到人的優點。
陸蓮生害怕冷溶生氣,害怕冷溶憤怒,更害怕冷溶對他不在意,如果……如果……他不敢想象。
臉上的眼鏡在和雲止水吵架的時候就摘了下來,書房柔和的燈光打在臉上,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冷溶眉心緊皺,雙手握住他的肩膀扶正身體,目光定定地看著他,嚴厲又壓迫力十足不容躲避。因為身高的原因,男人微微低頭俯視的姿態,完全的壓製著陸蓮生的哭鬧。
“別哭,聽我說。”
“我……”陸蓮生不敢聽冷溶說,這才是他搶先說話的原因。可他麵對這樣的冷溶,他更不敢說“我不要聽”。
“你,你要說什麼?”
陸蓮生不敢哭了,就那樣看他,含著眼淚淚眼模糊的看著他,仿若被全世界拋棄的小豹崽,孤獨、絕望——那目光,哀傷的要冷溶驀然心一疼。
“蓮生很好。我沒有生氣。”冷溶的聲音也是溫柔,這是他們認識以後,冷溶最溫柔的一句話。
冷溶的眉眼也變為嚴肅,一隻手板正他的臉,要他正麵自己,目光灼灼如星如電,一字一頓清晰有力。
“我相信蓮生,這麼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瞞著也有自己的原因。我相信蓮生,蓮生也要相信自己。”
沉默在兩個人之間蔓延。
陸蓮生明了,冷溶這個不自知的霸道性格,他說“蓮生很好”,蓮生就是“很好”,陸蓮生自己也不能質疑。他吸吸鼻子,怔怔地看著冷溶,嘴唇抖動,試圖解釋。
“溶哥……我是……我是……”
陸蓮生想說:我是因為太喜歡你,太愛你,我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可是我不是那樣的人,我隻能裝……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有些太真的真心話,本就是說不出來,本就是不需要說出來。
靜默中,冷溶看著他越來越紅的臉,那紅暈蔓延到脖子,腦袋勾到胸口,輕揉著他的脖頸輕輕回答:“我知道。”
好一會兒,自知犯錯後膽怯到懦弱的小豹仔,小動物般小心翼翼地抬頭,人呆呆地看著冷溶,明亮澄澈的眼睛濕漉漉的,清清透透地,映照出兩個小小的冷溶。
陸蓮生對上男人眸子裏的認真,無風無浪的“知道”,又羞又燥地難為情,一張欺霜賽雪的臉漲得通紅。
“那你,真的不生氣?”
“真的。”男人安撫他脖頸後背的動作輕柔,目光也是安撫的,像安撫一隻受驚的小豹仔,語氣表情裏是真的“真的”,不是那種對待外人的無視的“真的”。
陸蓮生感受到了,好似感覺安全了,卻又不安全,他自己也不明白,隻憑直覺,小小聲糯糯地問:“那小溶哥為什麼?不生氣?”
“為什麼要生氣?”冷溶反問。大手摸著他毛茸茸的腦袋,眼裏還有一絲,似乎是寵溺的笑意,快的一閃而過。
陸蓮生懷疑自己眼裏有淚,眼花了,抓著男人胸前做裝飾的手帕一呼嚕眼淚,好似做錯了事情麵對家長坦白的羞赧,小小聲地說:“我欺騙了你。”
“算是。”
陸蓮生的心口“咕咚”一聲破了一個大洞,溶哥果然也認為我的行為是欺騙。
鑽了思維牛角尖的他沒想到冷溶的意思是“不是欺騙”,他想的是冷溶說話委婉“就是欺騙”。
冷溶這樣傳統正直、保守守禮的人,知道自己的欺騙的後果是什麼?陸蓮生不敢去想。
這是他一直最害怕的事情。他天天提著心,他想過冷溶得知真相的“結果”:冷溶怒不可遏?冷溶對他徹底失望?冷溶惱怒、質疑、否定他們之間的感情……可是冷溶真的沒有生氣。
陸蓮生一顆心沉到無盡深淵,變成一顆無意識的冰冷陰暗大石頭。
大石頭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下來,說出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最不敢說的話。
“小溶哥,我做錯了。我怕你生氣。
可是我又希望你生氣。我希望你氣得要動手打我一頓。”
冷溶,你怎麼可以不生氣?我欺騙了你。
林嘉定一來告訴他,雲止水約見了冷溶。他就害怕冷溶生氣,擔心冷溶質問他,他想了無數的後果,甚至想著,如果冷溶要分手,他該怎麼哭求怎麼挽回。
可是他隻等來一個理智的冷溶。
陸蓮生的情緒崩潰,另外一種,很作的,他自己都說不清的。
陸蓮生的熾熱情感,就這樣揭開,在冷溶的麵前。
“小溶哥,我怕你生氣,是因為我愛你。我知道你不會生氣,知道你不會怪我,是因為我愛你。我希望你生氣,希望你氣得要打我,也是因為我愛你,小溶哥……我愛你……”
陸蓮生徹底失控的情況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冷溶心神震蕩,緊緊地抱著陸蓮生,好似要把懷裏的人揉進自己的四肢百骸。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場“陸蓮生其實是二代”的風波,冷溶完全包容下來,就像是一顆石頭丟到水裏,激起小小的漣漪,並沒有影響兩個人的生活絲毫。
生活的深潭重歸平靜,一切都似乎和以前一樣。
陸蓮生還是那個乖巧單純顧家的陸蓮生。
冷溶也還是那個工作忙碌的冷溶。
陸蓮生原本以為,雲止水算計的這一場“揭掉陸蓮生的偽裝”的大戲會給自己和冷溶的生活造成很大的風波,結果,是沒有的。
生活和那日出日落,月升月落一樣,每天都在進行時。
這天夜裏,冷溶和陸蓮生在家裏,迎來一個不速之客。
是lily。
lily穿著一身香奈兒的職業套裝,身上卻帶著一絲醉酒的疲憊,應該是從應酬的宴席上剛回來。陸蓮生見到是她,小小的驚訝:“lily?你怎麼來了?”
聽到門外的響動,冷溶從書房裏走出來。
他身上穿著米白色的居家服,頭發沒有像在外麵那樣梳起來,發端柔順地下垂著,溫和舒緩到給人一種暖男的錯覺。lily看到了這樣的冷溶,不覺愣了半秒:原來冷溶在家裏是這個樣子。
然而冷溶眼裏的淡漠,要lily很快回神,臉上露出職業化的笑容:“總監,陸先生,我送一個客戶來這個社區,正好過來看看你們。”
陸蓮生聞言明白過來,但他又更奇怪:“這麼晚過來,有事情嗎?”
lily沒有社區門卡,跟著其他業主一起進來,這很正常又不正常。她更不該來自己家,還是這個時候來。陸蓮生看看冷溶,又看看lily,小小的抱怨:“溶哥,這都十點半了,有工作電話裏說,你要lily這麼晚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