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
蘇城，仍是烈陽高照。
天氣預報裏的寒流，在某個暴雨的秋夜，從蘇城上空打著轉兒又離開。
腫瘤醫院，七樓的窗外，月亮剛露個頭。
榆陽穿著格子橙睡衣，腳步沉重慢慢從公用衛生間晃出來。剛洗過的頭發滴著水，被她用洗得發白的毛巾係著，發尾處的睡衣濕了大片也渾然未覺。
她繞過加滿床位的走廊，一直走到西邊最陰涼的角落，才稍稍鬆了口氣。
藍白色細紋淺條床單被罩，堆疊在靠牆角落。床上堆滿剛從洗衣房取回來的幹淨衣服。
她抓起衣服，一股腦兒塞進去床下的旅行袋內。
隔壁床的女人望著她不動聲色地搖搖頭。榆陽假裝沒有看見，包起頭發盤腿坐在床上，戴上耳機追劇。
西側走廊一排五張加床，隻有她那一張照不到陽光。
護士長過來巡床，拉下她的耳機小聲念道：“把頭發吹幹，年紀輕輕的別落下病根。快去！”
榆陽小聲嘀咕：“誰知道有沒有以後。”
護士長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將人趕著去吹幹了頭發。
隔壁床的中年女人趁著空擋，拉住護士長道：“護士長，您看，我這個肚子這麼大，做手術有風險吧。”
護士長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不用擔心，像你這個手術，醫院一天做三兩個，你啊，趕緊讓你丈夫把手術費用籌集齊了。”
女人點點頭道：“夠了夠了，老家親戚給了一比錢。”
護士長沒有說話，用手將露在外的旅行包往裏塞塞。
榆陽吹幹頭發後，又坐回床上，塞上耳機，繼續刷劇。
“別老戴著耳機，傷耳膜。”
護士長從病房出來，又嘀咕兩句。榆陽扯下耳機，憨憨地笑笑。後麵跟的小護士看不下去，說道：“方姐，你這也要管，大仙可是要發黴了。”
榆陽點頭如搗蒜。
護士長方姐看了她一眼，一邊記錄一邊說：“下去曬曬太陽，轉悠轉悠，呼吸點新空氣。你手術時間這幾天就下來。”
“我沒錢。”榆陽說道，神態坦然。
這一次，沒人搭理她。
最後一位護士悄悄落下兩步，低聲道：“你的醫藥費，院裏在想辦法。”
護士剛走，隔壁床的女人便開始哼唧唧地哀嚎。
“疼，醫生，疼~~~”
有護士從護士台探出頭，望了一眼便喊道：“加6床的家屬呢，推她去樓下檢查！”
沒有人應答，倒是隔壁床女人的哀嚎聲小了。
護士又道：“趕緊給你愛人打個電話，那邊都過來催了。怎麼你們自己的事一點不上心。”
另一個年輕護士出頭道：“不是說下去買點東西，這都快一個小時，九點之後就不放人進來，趕緊打電話催催。”
女人哭喪著臉，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忍著疼撥打電話，應該沒打通，又塞了回去，背過臉睡在裏麵。
護士又扭頭問榆陽：“大仙，要不你給算算，看她愛人去哪裏了？”
榆陽有些無語，尷尬的看了看護士。
她知道護士不是故意為難人，隻是這麼夫妻實在是過分得很。據他們自己說，兩人結婚十幾年，先先後後生了三個女兒，如今肚子裏懷的是第四個，來醫院是為了差男女的，結果一查，腹中比胎兒更大的還有個腫瘤。
榆陽瞧著女人的打扮，不像是沒錢或是處境困難的人。隻是女人似乎依附男人生活，毫無主見和自己的思維能力。
隻不過，這些與榆陽無關。
正說著話，身穿皮夾克的男人急匆匆從轉角步梯上來，神色慌張，拉著女人的手急忙問護士：“怎麼這是，怎麼又疼了嗎？我說你們醫院到底行不行？不行我們可要轉院了！”
他嗓門極大，順著他的吐沫星子，榆陽瞧見一頭羊的始終。榆陽背過身子，免得濺到剛洗幹淨的頭發。
護士狡黠一笑，左右瞧了眼男人，隻見他麵色潮紅，一身的酒氣，淡淡地道：“明早手術，術前禁食禁水。”
說完，朝榆陽眨眨眼睛，問道：“大仙，晚上不睡覺給我看看唄。”
榆陽點點頭，對方才心滿意足的往護士站走去。
對門病房的大姨出來打水，塞了個蘋果和兩包堅果給榆陽，低聲道：“別總算來算去，要是算得準，你也不坐在這裏。”
說完，滿臉慈祥的白了她一眼。
榆陽將東西收進床尾的塑料袋裏，裏麵滿滿當當，各式各樣，都是來自各個病房的饋贈。
不多時，九點的鬧鍾叮當一聲，整個走廊隻剩下應急燈閃著幽幽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