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德在齊魯之鄉稱王稱帝之後,和左鄰右舍暫時倒也相安無事,南邊的東晉政府內有荊、揚兩幫互相爭權,大動幹戈,外有孫恩、盧循起兵造反,鬧得朝廷狼狽不堪,根本無暇北顧。北邊的拓跋燾在吞並幽冀並豫諸州之後,正忙於整頓鞏固內部,遷都稱帝,進行西、北二線的戰爭,同樣顧不上南渡黃河,東侵齊魯。因此,南燕得以在夾縫中過上幾年太平日子。
建平二年(公元400年)十月,國中無事,慕容德在延賢堂大宴群臣。專為宮廷釀製的雲門陳釀、蘭陵美酒一缸接著一缸抬了上來,各色齊魯名菜和鮮卑人愛吃的烤牛羊肉盡情享用。有了幾分酒意之後,慕容德對自己能在多事之秋創下這番基業,不免有些洋洋得意。他捋著胡子,微微笑著說道:“朕雖然淺薄,可也不驕不躁,時常警醒自己。你們說朕可比古代什麼樣的帝王呀?”“陛下中興之聖王,可比之少康、光武!”青州刺史鞠仲立即起來奉承他。慕容德十分爽快地說:“賞帛千匹。”鞠仲趕忙謙讓,慕容德卻說:“卿能與朕開玩笑,朕不可以與卿開玩笑嗎?卿文過飾非,對答不實,所以朕也以虛言相賞,何必謝呀!”二人本是隨意對答,並未在意。不料中書侍郎韓範卻認了真,一本正經地站起來說:“臣聞天子無戲言,忠臣無妄對。今日之論,上下相欺,可謂君臣俱失。”這幾句話一下子提醒了慕容德,於是他立即嚴肅起來,下令賜給韓範絹50匹,以示獎勵。由於慕容德虛心納諫,朝廷上阿諛奉承的話大大減少,敢於直言批評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了起來。
慕容德的母親和兄長慕容納一直在長安,慕容德自打做了皇帝以後,就想讓他們來享享清福。這一天,慕容德便派了一個叫杜弘的人去長安探聽消息。杜弘說:“臣到長安,若得不到太後消息,就一直往西到張掖去找,臣便是拚上一死,也一定要找到下落。可是臣老父杜雄年過60,尚未沾到一點榮華富貴,懇求陛下賞他個縣令,也算盡了為子之情。”中書令張華一聽,跳起來說:“杜弘尚未動身,便伸手要官,利欲熏心,此人不能用!”慕容德卻不以為然,他要借此做文章,宣傳儒家的忠孝之道,於是說道:“吾正想以所輕之財,招重義之士。杜願以死報效,為朕尋找親人,朕怎麼可以吝嗇一點官祿呢!何況他是為父求祿,表麵看來似乎在伸手要利,實際卻是一片忠孝之心。”便讓杜雄當了平原縣令。後來杜弘果然從長安一直尋到張掖,不幸被盜賊所殺。消息傳到廣固,慕容德甚為悲傷,特地下令從厚撫恤杜弘的妻子。
慕容德深知,不改善國內經濟狀況,南燕便永遠立足不穩。為此,他下令在商山(今山東淄博)立冶采銅,並設立了銅官令。又在烏常澤(今山東壽光)設立了鹽官,管理鹽業生產。當初,為了安定人心,鞏固政權,他采取了“務在遵養”的政策,對於跟隨大軍南遷的河北豪強和他們的依附人口,因為是政權生存的基礎力量,給予了長期免賦稅免徭役的特權,好讓他們在新的土地上落地生根,發展壯大。對於當地的土著豪強及他們的依附人口,也維持原狀,不去觸動他們的利益。幾年下來,局勢倒是穩定了,可是,隱瞞戶口、逃避賦役的問題卻越來越嚴重。有一天,尚書韓訁卓終於上疏提出了大家都早已感覺到的問題。他說:“陛下這種務在遵養、貴因循而不擾的政策,隻能保安寧於營丘,難以經略秦越。如今北有魏,南有晉,西有秦,都是豺狼之輩,無時無刻不在窺伺我國。我們必須養兵厲甲,廣農積糧,進可以討敵雪恥,退可以保全齊魯河山。而百姓自魏晉以來瞞報漏報戶口的弊端,已經積重難返,或百家合稱一戶,或千人報注一家戶籍,並且依托城寨村社,公然逃避國家課稅徭役,作奸舞弊,違法亂紀,甚至不怕政府搜查。當今之計,應當清查戶口,整頓戶籍,使漏報戶口重新登記為政府編戶,才能擴大兵源,增加收入。”這一席話,說得慕容德不住點頭稱是,當下便派車騎將軍慕容鎮率騎兵3000,沿邊巡察,嚴防隱戶逃走;又派韓訁卓負責清查各郡縣戶口。經過一番大張旗鼓的清查工作,果然成績顯著。當時齊魯一帶登記戶籍的總人口不過10萬餘戶,這次查出的隱漏戶便有58000戶。這次清查之後,政府控製的人口多了,南燕的國力也大大增強了。
南燕蒸蒸日上,東晉卻江河日下,內部矛盾愈演愈烈。桓玄為了篡權,大肆誅殺異己。不久,聽說桓玄失敗。慕容德立即下令以慕容鎮為前鋒,慕容鍾為大都督,配以步兵2萬,鐵騎5000,克日出發。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意外之事,竟使慕容德一病不起,隻得罷兵。
原來,慕容德從前的一個老部下趙融忽然從長安來到廣固,帶來了慕容德的母兄均已亡故的不幸消息。慕容德悲不自勝,大哭一場。沒想到這些年來操勞過度,身體虛弱,經不起這個刺激,竟連吐幾口鮮血,從此病倒。這一病不打緊,不光伐晉之事隻好作罷,而且引發了某些人的奪權野心。
司隸校尉慕容達見慕容德病倒,以為機會來到,企圖篡權奪位,派牙門將軍率眾攻打端門,殿中師侯赤眉從裏邊開門響應。中黃門孫進見勢不妙,趕堅扶著慕容德翻越宮城城牆,躲進自己家中。大臣段宏等聽說宮中有變,立刻帶兵守住四處城門,然後,慕容德親自帶了衛隊入宮誅侯赤眉。慕容達見大勢已去,便投奔了北魏。
不久又有農民起義發生。接連發生的幾起事變,使得慕容德的心緒十分惡劣,病情日益加重。這個已經70高齡的老皇帝,至今膝下無子,想起身後之事,不免有些焦急。建平七年(公元405年)四月,侄兒慕容超從長安回到廣固,慕容德高興萬分,立即封慕容超為北海王、侍中、驃騎大將軍、司隸校尉。到了八月,慕容德病勢轉危,為了不讓他人覬覦皇位,便下詔立慕容超為皇太子。當夜,慕容德就歸天了。為了嚴格保密,防備日後被人盜墓,特地用了10餘口一模一樣的棺材,真真假假,連夜分別從4個城門運出城外,秘密埋葬於山穀之中,以至於後人竟不知這位皇帝的屍骨究竟埋在何處。慕容德在位6年,諡號“獻武皇帝”。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末主慕容超
一、艱難謀生叔死得位
南燕是個二世而亡的短命王朝。從東晉隆安三年(公元396年)正月建國,到義熙六年(公元410年)二月滅亡,曆時僅12年,亡國之君便是慕容超。
慕容超字祖明,是南燕主慕容德之兄慕容納的兒子。慕容納在前燕時被封為北海王。前秦苻堅滅燕後,以慕容納為廣武太守,幾年後被免職,帶著家小搬到張掖,和當時任張掖太守的慕容德及母公孫氏住到一起。東晉太元八年(公元383年),慕容德隨苻堅南下伐晉,心想此去苻堅若敗,便當與慕容垂等起兵複燕,前途維艱,勝敗難卜,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得相見。故而與妻兒母兄依依難舍,臨行將金刀一把留給老母作為信物,一來讓公孫氏見刀如見人,聊慰思念之情,二來他日相尋亦好作個憑證。
淝水一戰,苻堅果然大敗。第二年,慕容垂便與慕容德等起兵複燕。新任張掖太守苻昌立即把留在張掖的慕容納和慕容德的幾個兒子全部誅殺。公孫氏因為年歲太大,僥幸獲免。慕容納的妻子段氏正有身孕,按規矩須待生下孩子後再處決,被收押於獄中。幸好管牢的獄吏呼延平是慕容德的老部下,曾犯死罪,為慕容德所赦免,此時見恩人家中遭難,便舍命相助,偷偷帶著公孫氏和段氏逃往羌人地區。就在那兒,段氏生下了慕容超。這一年正是東晉太元九年(公元384年)。
一晃10年過去了,公孫氏早已兩眼昏花,行動艱難,眼看著就不行了。臨終,把10歲的慕容超叫到跟前,將金刀交給他,說:“若天下太平,得以東歸,可將此刀還你叔父。”公孫氏死後,呼延平又帶著段氏和慕容超去了涼州。東晉元興二年(公元403年),後秦主姚興滅後涼,將涼州百姓遷往長安,慕容超等便又到了長安。這時,呼延平突然得病死去,撇下一個女兒。段氏看著此女孤身一人十分可憐,年齡品貌倒也可與慕容超班配,便對慕容超說:“吾母子能活到今天,全虧呼延平相助,現在呼延平已經過世,我想為你娶他女兒為妻,以報答他對我們的恩情。”於是,19歲的慕容超便與呼延氏結為伉儷。
慕容超自覺親叔叔慕容德和許多叔伯兄弟全在山東,怕因此而受到牽連,被後秦主姚興抓起來,便假裝癲狂,沿街行乞,秦人見他下賤瘋傻,都瞧不起他。秦東平公姚紹見到慕容超,認為他氣宇不凡,不像潦倒之人,覺得有點蹊蹺,對姚興說:“慕容超恐怕不是真狂,最好給他一官半職,好籠絡住他。”姚興便將慕容超找去談話,慕容超故意裝瘋賣傻,胡亂對答,或者幹脆不答。姚興見狀對他十分鄙夷,對姚紹說:“俗話說‘漂亮的外表不會裹著癡骨’,看來不過是胡說吧了!”隨即便把慕容超打發了回去。
慕容德在廣固稱帝後,不斷打聽母兄妻兒的消息,後來知道他們都已亡故,隻有侄兒慕容超還在長安,便派了濟陰(今山東定陶)人吳辯去接他東歸。吳辯找到在長安算卜的老鄉宗正謙,讓宗正謙告知慕容超。慕容超怕走漏風聲,連母親和妻子都沒有告訴,便和宗正謙改名換姓,逃回南燕。
義熙元年(公元405年)四月,21歲的慕容超風塵仆仆地來到廣固。已經70歲高齡的南燕主慕容德聽說親侄兒來到,忙派300騎兵將慕容超接進城中。慕容超一見叔父,便雙手呈上金刀,又把當年祖母公孫氏的臨終之言詳細訴說一遍,慕容德撫摸著金刀,想起物在人亡,禁不住傷感萬分,大哭了一場。當下令人將金刀好生收藏,又細細打量了一遍侄兒。慕容超身長八尺,膀寬腰圓,十分魁偉,臉色紅潤,精神煥發,舉止不凡。慕容德諸子早被苻昌所殺,年來體弱多病,正愁後繼無人,見侄兒慕容超長得一表人才,十分高興。便封他為北海王,拜侍中、驃騎大將軍、司隸校尉,並精心挑選了一些有名的賢人當他的僚佐,又在萬春門內專為他建了一座府第,以便朝夕相見。慕容超自幼經過風雨,見過世麵,自然領會慕容德的意思,因而對叔父曲意奉承,對群臣也禮賢下士,不擺架子。不久,上下內外對慕容超已是一片讚揚之聲,大家都覺得他是個最理想的接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