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好說:“你下來吧,喝水憋尿去做B超,檢查暫時沒有太多異常發現,要好好看看右側輸卵管有沒有問題。”
“大夫,宮外孕會怎麼樣?也能做藥流嗎?”
“先別著急問這些,我們先確診是不是宮外孕再說,從現在開始你要是肚子痛突然加劇,或者□□出血特別多,超過平素的月經量,第一時間告訴我或者分診台的護士。”
“還好,現在不怎麼痛,隻是隱約有點不舒服的感覺。”
“喝水做B超之前,你要先去護士台建立靜脈通道。”
“什麼通道?朝哪邊走?”
“不是什麼通道,是輸液,我們要讓護士在你胳膊上留一個套管針,萬一有緊急情況我們好搶救你。”
“搶救?大夫,我會死嗎?”
天啊,真該死,我又危言聳聽了,雖然事實如此,但是臨床醫生永遠不該這樣向病人表述問題。應該說,在工作的最初,我整天都在犯各種各樣不同的錯誤,有的錯誤甚至愚蠢至極。這一方麵源於醫學知識的博大精深,小大夫永遠是井底之蛙,一方麵源於醫學絕非單純的醫學知識,而是一種複雜的“人學”,醫學是人類善良的一種表達,是一種人際的互動,不論是客觀的病情交代還是仔細的醫囑叮嚀,都是人和人在打交道,不同的是一個人有醫學知識,另外一個人正因生病而命犯他手。想想自己這二十幾年走過來,從一個毛手毛腳的醫學生成長為初步成熟能夠擔起一攤事的高級職稱醫生,其間既無經驗,又無機巧,大錯也有,小錯不斷,蓋因心中有愛有善,凡事以善意和盡心為上,才不曾闖出大禍。
例如我剛才就不應該向一個驚魂未定的姑娘說“靜脈通道”這樣的專業術語,不應該把隻是可能發生的、以備萬一之用的“搶救”這種恐怖用語毫無遮攔地說給一個年輕的病人,畢竟她還隻是一個大女孩。
在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之後,我趕緊盡力彌補:“不會死的,隻是以防萬一,別害怕,快去吧,紮個小針,一點兒也不疼的,我給你開方子,你去繳費然後去治療室找護士就可以了。”
20世紀90年代的協和是國內首屈一指的現代化醫院,但是說實話,它一點都不現代,不僅因為它豆腐渣工程一般毫無醫院設計感的新大樓,更在於病人的整個就診流程。
“不以病人為本,也折騰臨床大夫”是當時很多大型三甲醫院的通病。就比如建立靜脈通道這件小事,不是我給護士下醫囑就可以了,我要先給病人開一式兩份的紙質處方和輸液治療單,病人先拿處方和治療單去收費處繳費,再去藥房領回500毫升一大袋子的生理鹽水,然後到治療室排隊等護士,交上繳費的治療單,才能紮上針輸上液。一共才幾塊錢的事兒,病人至少要折騰四個地方。一次輸液多、需要接連輸液幾天的病人更不方便,要領一大堆的鹽水袋子和葡萄糖瓶子,家屬經常是叮叮咣咣、連搬帶抱地騰不出手來。外地病人從藥房小窗口取了瓶瓶罐罐後幹脆直接放到麻袋裏背著,然後蹲在治療室門口等著輸液,讓人不禁聯想到縣醫院和小城鎮衛生所。後來,藥房做了些許人性化的改動,隻發小卡片和貴重藥品,不用再讓病人倒騰玻璃瓶子輸液袋子,化藥的鹽水和葡萄糖放在治療室,護士按照醫囑直接拿過來就給病人輸,病人好歹在負重方麵方便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