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在潁都的新宅是顧章在一個月前托人購置的,一共三進院落,格局不算寬闊,卻也不失體麵。老管家還在泯州,這座京城的宅邸現下由他的兒子許懷通接管。府中一共有十幾個家丁、仆役、夥夫,都是半個月內從本地新招來的。
就在顧妤進潁都的時候,她的兩個侍女青兒和藻兒也到了顧府。一路上,她們原本與顧妤、林伍同行,估摸著還有最後半天車程時,她們便帶著行李和木箱,在天蒙蒙亮時雇了一輛馬車提早進城,先一步打點新宅上下。
顧妤剛進門,正碰見青兒穿過空庭。她微笑著迎上來,自然地接過顧妤手中的紙傘,護送顧妤穿過院子。
青兒是顧妤最親近信任的侍女。她的身量高挑纖瘦,濃密的黑發盤得一絲不苟,打扮得極素淨。從前跟著顧妤在溪棠山的時候,男弟子們都在暗地裏喚她“冷美人”——那是一種大晉女子不常見的、有些尖利的美。但青兒性格冷淡孤僻,不常說話也不愛笑,唯有在顧妤麵前,她才如長姐一般溫和。
顧妤摟著青兒的手臂過了一道門。潁都的冬天黑得早,顧府的兩個仆役正在廊下點燈籠。見顧妤路過,他們好奇地探頭張望,討好地笑了笑。在宅子裏待了這些日子,第一次見主顧家的小姐,他們少不得要仔細打量一番。
“盯緊他們,別叫他們使壞。”顧妤低聲囑咐道。
“許懷通早就吩咐了,小姐放心。”
跨過一道弧形門洞,她們從中庭的遊廊右拐出去。青兒將顧妤的屋子安排在小花園的西麵,離主房僅一牆之隔,從後門出入也方便。顧妤很是滿意。
“藻兒呢?”
“她在小廚房。小姐打算在哪兒用飯?”
“去中堂吧。對了,等一下把許懷通叫過來。”
青兒默默記在心裏,抖了抖合上的傘,倚在廊下。
屋子裏的炭燒得正旺,顧妤開窗,刻意放進一團冷氣。環顧四周,屋裏的陳設簡潔幹淨:左邊半透明的屏風後,放著臥榻、衣櫥、靠欄和案幾,屏風前是暖洋洋的炭火;房間右麵擺著一張梨木方桌和配套的矮凳;正對著門的白牆前有一個木製兵器架,三把長劍和一把短劍一塵不染地架在格子上。屋內橫梁、角落裏沒有蜘蛛網,顯然是擦拭過的。
“辛苦你了。”
“小姐言重了,這裏的布置都是許管家的傑作。”青兒道,“不過現在隻有前廳、中堂和這間屋子打掃了,其他的都還沒動。”
“反正在我爹進京前打掃完就行,讓他自己看著辦吧。”
青兒應了聲“是”。
中堂比顧妤住的小屋更寬敞,也更冷。一架滿刻著奇峰險峻的木屏風將正殿分成內外兩室。內室陳設簡單,外室卻莊嚴氣派:大件小件擺列整齊,長案、方桌、靠椅無不是黃檀木製成的,泛著油光;隻是地毯半舊,左右兩側的裝飾架上空空如也,桌案上的花瓶也有了細碎的裂縫。屋內隱隱泛著一股塵封腐朽的氣息,仿佛舊主人的魂靈還飄蕩在這座屋子裏,隻等新主人將它掃地出門。
雪停了,風還在猛烈地刮,“砰砰”敲打著門窗。木炭還沒燒熱,屋子裏的風一陣溫一陣涼。顧妤托腮,看著藻兒擺菜,青兒安箸。除了碗筷碰撞發出的聲響,堂內一片寂靜。
藻兒頭上的珍珠步搖輕晃,在燭光下一閃一閃,吸引了百無聊賴的顧妤的注意。藻兒跟著她不過半個月的光景。這丫頭原是伺候姨娘的,父親說她做事伶俐,便“專程”撥來這兒了。藻兒臉蛋圓潤、雙眸靈動,是嬌嫩的少女之美。隻可惜,若一個人知道自己漂亮,十分留心著裝打扮,顧影自憐,那這份美便有了刻意的成分,終究要折損些許。
顧妤本想提醒她,步搖不是一個侍女該戴的,但思來想去還是作罷。畢竟她和藻兒並不十分親近,不必多嘴傷她的心。
晚餐並不豐盛,半幹的粥黏答答粘在勺子上,像帶著顆粒的漿糊,難以攪動。一疊醬菜,一疊炒臘肉,幾片蘿卜,連湯也沒有。
“今天廚娘身子不舒服,告假回家了。再說晚膳嘛,小姐也說過,不喜歡太過鋪張的。”藻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