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第1章(1 / 2)

我初到木州的客棧時隻有十五歲,身上唯一的行李便是手裏的布包,裏麵也不過幾對首飾、幾件衣物、以及幾串銅板。現在想來,十五歲的小姑娘要在這世道上一個人生存,情況不會比棄嬰好上多少,但當時的我卻覺得無論如何都好過繼續待在施家。

名義上,我是施家這一代的最小的第九個孩子,但施家家大業大,阿父不過是家中幺子,我沒有兄長,自然算不上什麼人物。阿父和阿娘尚在人世時,還能被人故作親昵地叫一聲九娘,不久後他們兩人殞命在外地的洪災中,便連這表麵上的一聲“九娘”都聽不到了。

但施家的大家長,同我血脈相連的祖父並沒有因此對我多幾分憐愛。在十五歲以前,我在家境殷實的施家都是個渺不足道的角色,吃穿用度不曾少,但也僅是關在大宅子裏,看著中庭的梧桐虛度歲月罷了。

現在十分出格的我,在當初做過最出格的事也不過是背著祖父看話本。說起來很是輕鬆,在當時卻非常凶險,祖父以為這是上不了台麵的雜書,若被他知道了定會有所懲戒。

好在我那時便懂得了些旁門左道的功夫,到離開施家都沒人知曉我曾看過這些。

我原以為話本不過是故事,看看也不過是打發時間,但那些故事或許終究還是轉變了我的心性。女子年紀大些便要出嫁,這我一直再清楚不過,但真到了臨門一腳的時候,卻又無端厭倦了起來。

我猶記得那夜施家廳堂中燈火通明,外麵風雨聲大作,紙窗根本抵不住冬日裏的寒意,直滲進我的骨子裏。我不敢看祖父的臉,低著頭不說話。

“九娘。”他叫我的時候,我突然想,他上一次這樣喚我究竟是何年何月,我竟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他見我不回話,語氣變得更冷淡,低聲道:“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莫說你爹去得早,就是他還在世也理應聽我的安排。現如今左家上門提親,以他家的家世背景,你究竟有何不滿?”

我聽完泫然欲泣,心裏摸得很清楚。祖父對這一樁婚事日思夜想,竟連過世的阿父都搬了出來。

左家來提親無疑是對施家示好,意在施家偌大的家業,而祖父自然也相中了左家皇親國戚的背景。這是筆一拍即合的買賣,唯一的障礙隻是我罷了。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轉了個彎問道:“既然祖父還記得阿父,可還記得阿父出門前的最後一句話嗎?”

我知道祖父忘不了,因為我也忘不了。一向木訥的阿父,竟對著祖父低聲懇求他照顧好我。

我以為祖父會執意而行,又或者繼續讓我住在後宅中,然而那晚祖父隻是良久不言,最後將我遣回了房。然而第二天一早,便有丫鬟來幫我收拾行李,將我送上了去木州的船。

我不明白這是不是他的仁慈,又或是對我的另一種報複?施家富可敵國,他卻獨獨找出了家業中這一處破敗的木州客棧給我。可我已經離開了施家,一間客棧也是外人求不來的施舍,我這個受惠人自然無權置喙。

那幾對值錢的首飾都被換作了客棧翻新用的物件,即使如此,一個女子在外拋頭露麵也是許多人看不慣的。而我自己又一心想著隻需做的比他人好,先前在背後嚼舌的人也不得不為了錢財利益來做買賣,在施家學到的經商手段反倒成了我的籌碼,真讓人覺得世事無常。

一轉眼,我到木州也已經有了九年光景,中間種種雖不足為外人道,倒也有些有趣的見聞。

想著想著,意識正要朦朧,窗欞外的淅瀝空蒙的小雨裏突然摻雜了一聲悶雷,我終於回過神來。

今日突然感懷起以前的事,興許也是因為這陣雨的寒意與九年前相似,使得我從中窺見了幾縷昔日的影子。

屋裏有些悶,我起身推開房間的門,卻看到賬房正迎麵向我走過來,看到我推開門,他老遠站住了腳。我知道他對我的閨房有避諱,但一細想,又不禁覺得“閨房”這個詞有些諷刺,索性關了門。

賬房叫裴懷義,是個朗目疏眉的俊秀男人,比我大上兩三歲,但見了我卻總是下意識躲開。想來他這種讀書人總是有些酸儒之氣的,說話也刻薄,大抵是瞧不起我這樣的女人,但他工作上卻挑不出疏漏,我也不與他一般見識,反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見他杵在原地像是有話要說,我上前走了幾步問道:“找我什麼事?”

裴懷義一陣眼神飄忽,“你白日裏從外麵帶回來的那個人方才醒了,其他人讓我來通知你一聲。”

原來是這碼事,算起來他也睡了快大半天了,是該醒了。我應聲正打算走,裴懷義又用一聲咳嗽挽留住了我:“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