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1章 後記 水窪裏的光芒(1 / 2)

二十年前,我還是一個孩子。一天中午,我橫跨在一棵榆樹的樹叉上,邊擼著枝條上的榆錢兒放進嘴裏,邊嘲笑著樹下那些不辭勞苦,要騎車走十來裏路回家吃飯的學生。那時讓我自得的,是我可以獨自享用兩個小時——不被家長和老師管製的兩個小時。要知道,這對我很重要,用現在的理解,那時候的我極其渴望自由。我在用這兩個小時的時間,彌合我被迫在家放牛及在課堂上聽老師喋喋不休所造成的創傷。

如果有一種生意很賺錢,很快就會形成一個行業。沒過多久,就有一個孩子開始向我看齊,和我一樣爬樹吃榆錢。不僅如此,他吃飽以後,還會在學生們經過的路上搜尋什麼。我問他在做什麼,他說他在找錢。我笑他是個傻子,錢要是這麼容易撿,大家都不用上班了。但傻的是我。他說:真的,我經常能找到,有時一毛,有時五毛。

這種事,當然寧可信其有。我也加入了撿錢的行列,和他比拚耐心和眼神。後來,我和他分開了,因為倆人在一個地方找錢,幾率就減少了一半,萬一我先看到先被他搶到,或者相反,雙方或許會因此紅臉。為了能和一個誌同道合的夥伴友誼長存,我們默契地分開了。接著,我開始了獨自找尋的曆程。

事實證明,守株待兔等到死兔子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我甚至檢測過那條路上每一個明顯的坑窪,騎車顛簸時鈔票從衣兜裏滑出的可能性,我用紙幣測試下落後飛行的弧線,定位它的可能落點。因為那條路年久失修,所以處處都閃耀著希望。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我反複測試了幾百個落點後,真就出現了一次成功。一張五毛的缺了角的紙幣成了我那天的收獲,也是對我那種“假設”思維的一種肯定。

我不能肯定,是否因為小時候從事過撿錢這個行當,造成了我多思和研究的習慣。而一個這樣的人,如果不能成為教授,多半就是一個神經病。比如在餐桌吃飯,我通常要想的是:用什麼方法可以避免大家用嘴唆囉過的筷子,不再伸向別人還要入口的菜裏。當時我有這種想法,是因為每次聚餐前,我時常觀察周圍的人們的嘴。那些嘴,各不相同,有四十歲的嘴,有五十歲的嘴,有帶著假牙的嘴,有口腔潰瘍的嘴。如果往深了想,有肝炎病毒的嘴,有昨夜為誰口交的嘴。有了這些假設,就很容易對餐桌上的聚會產生厭煩。我的一位朋友問我原因,我就把我這個秘密告訴了他。他說,是你想多了。其實他的眼神是在說:你是個神經病。

我曾經就我這個想法和某家餐廳的經理探討過,後來他的店裏就出現了“公用筷”這個東西。當然,現在很多大的酒店已經在服務中加上了這一條,真正的發明者,究竟是誰,無從考證,但第一個提議的,相信一定和我有過同樣的假設和思索。由此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可能真正適合我的職業,應該是科學家。我更有些吃驚地想到,如果我適合從事科學工作,那麼當年引導我撿紙幣的家夥,就應該是著名科學家了。

三年前,我驅車趕回了我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像當年尋找紙幣一樣,去找我當年的同行。我做了種種假設,以他的思維,一定非同凡響。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我很順利地在一家商店和他相遇了。

他沒有當上科學家,但在當地很著名,他說那個商店就是他開的,但這個職業不是他唯一的。他點上我遞過去的煙,我們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一起回顧他這些年的創業曆程。他沒有我背書的勁頭,所以沒有選擇地當了農民。但他是不甘心的,不是吃不了那個苦,而是他認為自己處處受到了盤剝。他說,他吃進嘴裏的玉米麵餅子其實成本並不是最低的。首先,一袋一塊錢的粉碎費是要付的,而這一塊錢裏有利潤。他的假設後果是開了個磨米坊,將一塊錢的利潤納為已有。其次,他認為化肥也是不小的成本,但他不具備生產能力,假設一番後他在家門口的路邊建了兩個公共廁所,標上了“男”、“女”。後來,他的假設更多了,比如自家的母豬配種需要花上五十塊錢的費用,如果自己有種豬就沒必要這樣了,不但自己的母豬在發情的季節可以免費享用,還可以接受其它家付給的嫖資。由此,通過他的種種假設,他能幹的基本都實現了。陸續出現了給馬打掌的,家電維修的,糧油店,製磚廠等等。最近,因為家裏死人了,還特意開了個棺材鋪。

他並不滿足已經有的,因為他的精力大部分還沒有派上用場。更多的時候,他總是在不斷設想新的東西,並且因為暫時無法實現而耿耿於懷。比如沒有資源可以建自己的發電廠,解決用電的問題。沒有石油資源供自己開采,解決機器的燃料問題。為此,他說他家的家用電器少得可憐,也沒有汽車。他說,看到那些東西就來氣,消耗的東西都不是自己的。他說的我可以相信,他身上的衣服就沒什麼檔次,我想那是因為他無法開設紡織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