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茉和顧約淮見麵的地點, 定在了一個咖啡廳。為了這次的會麵,她特地推了一個會議。
滿腦子想著夏雲梨的事,在家待著怪心煩意亂的, 她幹脆提前到了咖啡廳。
這家咖啡廳名叫“弄堂隱舍”, 裝修是很古樸的中式風格。
方桌橫豎排開, 紅色的軟式沙發。棕色的基調, 昏黃的燈,不經意間就仿佛置身於蘇州園林。在這種環境下喝咖啡, 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等待的時間總是難熬。李清茉低頭看了好幾回的腕表,都沒到約定的時間點。
她抬頭,看了眼周圍。
店內已經有不少人了, 都在小聲交談。彙聚在一起,就織成了一張人聲鼎沸的密網。
李清茉有些後悔挑這家店了。
她需要更安靜的環境。
下一瞬。
整個咖啡廳一靜, 頓時針落可聞。
李清茉下意識抬眸。
隻見一個男人推門而入,寒風也灌進室內。
男人一襲黑色風衣, 寬肩窄腰, 褐色的眸在流光下顯得更為深沉。發間夾著細雪,卻遠不如他眉宇的清冷,像是與世隔絕,遙不可及的天神之子。
端的是積石如玉, 郎豔獨絕。
店內隱約傳來細微的討論聲, 男人充耳不聞。
他關上門, 恰好抬眼。
兩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顧約淮的腳步微頓,已然將她認出了。
夏雲梨和李清茉長得很像, 都是精致嬌豔而天真的長相。
李清茉放下咖啡杯,心中歎道,看上去倒是個有能耐的。
她揚了揚下巴, 示意顧約淮坐過來。顧約淮優雅地將身上的風雪拂去,才走到她的麵前,“李阿姨,抱歉還讓你等我了。”
“是我提前到的。”李清茉絲毫不在意,顧約淮提前了十五分鍾到,已然是很紳士了。
她頷首,“你坐。”
顧約淮依言,坐在對麵。
他看向眼前的女人。
李清茉看上去很年輕,風姿綽約。
隻有笑起來的時候才會有一絲皺紋。李清茉的皺紋很懂事,甚至為她添了分生動的豔色。
在服務員的詢問下,顧約淮點了杯藍山咖啡,便再沒說話。
一時之間,兩人沉默下來。
氣氛登時有些詭異起來。
李清茉見他神情閑適,沉穩如常,倒也有些好奇。
她問:“你倒坐得住。也不問問我為什麼會找你?”
顧約淮不卑不亢,“心照不宣,自然是為了梨兒的事來。”
梨兒。
倒是叫得親熱。
一提到她的寶貝女兒,李清茉心裏頓時複雜起來,“她最近怎麼樣?”
見狀,顧約淮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他倒是真沒想到,兩母女的情況竟然比他想象得還要糟。
他說:“過敏了。”
“什麼?”李清茉心下一驚,頓時有些坐不住了,“怎麼又過敏了?”
夏雲梨是過敏體質。
除了部分食物會導致她的過敏,一到換季,免疫力低下,也很容易過敏。尤其是玫瑰疹,一爆發就不得了。不但遍布全身,紅腫,有水泡,也會發燒。
李清茉問:“她現在好點了嗎?”
“前幾天帶去醫院看了。”顧約淮也有些憂心,“一直不見好。”
夏雲梨的過敏已經有一周多了,完全不見好的跡象。她自己倒是不太在意,顧約淮卻很擔心受怕。隻要她一抬手,顧約淮就忍不住回按住她的手,免得她又撓。
李清茉:“帶去醫院不行。吃西藥對她不管用的,這個需要中醫治。”
顧約淮暗歎,難怪前幾天夏雲梨死活不想去醫院。
顧約淮:“那我今天帶她再去看看中醫。”
“不必了。”李清茉搖頭,“我過兩天給你快遞一批草藥過去,你按照說明書煮好,給她藥浴。”
顧約淮第一次聽說這種土房子,愣了會,才點頭說“好”。
李清茉偏頭,看向窗外。
窗外華燈初上,霓虹閃爍,火樹銀花。街上川流不息,人來人往。
李清茉驀地歎了口氣:“這麼多年了,我的女兒一直很懂事。我對她諸多管教,也經常忘記顧及她的感受。我真的覺得……很虧欠她。”
顧約淮安靜地聽著,沒吭聲。
李清茉說完這番話,突然又沒繼續了。
話題一離開夏雲梨,兩人頓時又沒話題可聊。
氣氛再度沉默下來。
顧約淮倒是毫不尷尬,他還慢悠悠地啜了口咖啡。
不過須臾。
反倒是李清茉先打破了沉默,“你可能很好奇我為什麼會叫你過來。”
顧約淮笑:“阿姨,有什麼需要您盡管開口。”
他看李清茉的神色,就知道今天非但不是簡單的照麵,她甚至可能會說出自己一直很疑惑的問題。比如,當年夏雲梨為什麼會突然退學。
“其實……”李清末猶豫一秒,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其實我是來和你說對不起的。”
喝咖啡的動作一頓,顧約淮怪訝。他倒是沒想到,李清茉竟然會如此語出驚人。
李清茉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她是一個太過驕傲的人。
對女兒的管教一直是軍事化教育,從來不說對不起。即使是知道錯了,她也認為母親的身份,是不需要道歉的。因為她為女兒付出了太多,卻不知這是大錯特錯的。
終於她幡然醒悟,現在也要學會說對不起的。
李清茉:“當年你們分手,我是主因。”
顧約淮將咖啡杯擱在桌上,微微蹙眉,“願聞其詳。”
他的情緒已然不佳。他其實大抵,已經猜出李清茉接下來要說的話了。
伴隨著室內繾綣的鋼琴聲,李清茉將五年前的往事,娓娓道來。她說得深入一分,顧約淮的神色便難看一分。
知道李清茉將所有的事情全盤拖出,顧約淮已然陷入了沉思。
他這些年,做過許多猜測。
也大抵知道肯定是因為家庭的原因,才會突然退學。但顧約淮從來沒有想到,她離開的原因竟然會是這樣的曲折。
他總是在想,她會做出分手的決定,那麼對她來說一定是更好的選擇。
盡管在當時那個情境,他幾度煎熬得生來死去。可他仍舊希望,他愛的姑娘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過得無憂無慮。
哪怕。
最終會有一個男人,心地善良,性格開朗,牽著她的手,走過教堂。
即使他深處地獄,也甘之如飴。
顧約淮自嘲地一笑:“我一直以為,她過得不錯的。”
畢竟一轉身,便成為了黎家的千金。
憑借自己的努力,既是十佳記者,又是知名畫家,實在能稱得上是傳奇。
李清茉像是回憶起了往事,神色黯淡下來,“她離開你之後,幾乎脫了層皮。”
“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得了厭食症。”
“她輟學之後,還打了一段時間的工。進過廠,刷過碗,做過家教,參加過比賽,什麼髒活累活都幹過。晚上回家,經常縮在被子裏哭。”李清茉的眼角開始泛起淚花,“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對當時的她來說,是這麼重要的。”
李清茉總以為,年少的感情,就如花火,一觸即滅。離開久了,便也就慢慢忘了。但她從沒預料到,夏雲梨竟然會得了厭食症。
什麼都吃不下,一吃就吐。短短的時間內,就瘦到了七十多斤。
這幾乎將李清茉嚇得半死。如果不是李清茉說出萌生死意的話,夏雲梨也不可能逼著自己從往事抽身出來。
顧約淮聽得幾乎呼吸都要停了。
心髒絞痛難耐。
他的眼底一熱忍不住撫上了眼皮,眼尾的妖痣都黯淡下來。
他們在不對的時間相愛,又讓他們在對的時間重逢。
顧約淮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是該難過還是慶幸。
抽泣聲響起,顧約淮回神。
他該恨這個女人的。
畢竟是她的諸多阻撓,才讓自己和夏雲梨這樣痛苦。可他又很清楚,就算沒有她的阻撓,按照當時的情景,按照夏雲梨的性格來說,走向分手也是不可避免的。
在母親和自己之間,她勢必會選擇母親。即使他願意供她念書,夏雲梨也不會同意的。
事情也過去了這麼多年,再如何追究都無濟於事。倒不如以退為進,和未來丈母娘打好關係好了。
顧約淮抬眸,看了眼眼前的女人。
她眼下的黑眼圈這麼重,明顯是心有鬱積。
不想讓對麵的女人過於陷入傷心的氛圍中,他火速切入新話題,“道歉並不是您找我的主要目的吧?”
說完,顧約淮還遞了張紙巾給她。
李清茉接過,揩了揩眼角的淚痕,迅速整理好情緒。
眼前的年輕人很可靠,李清茉的語氣也軟了下來,“阿姨有件事,想求求你。”
顧約淮:“您盡管說。”
李清茉又歎了口氣:“前陣子我和她鬧矛盾了。她搬了出去,也不願意再理我。”
“因為什麼?”
“除了她剛知道我說的那些事,應該就是因為我逼她去相親這事。她覺得我各方麵控製欲太強了。”
顧約淮:“……”
他都不知道還有這茬,實在是無法忍耐了。
顧約淮忍不住懟李清茉,“阿姨。以後倒也不必如此操心了。”
他的語氣不算好,李清茉一愣,竟然笑了,“自然。她有你了。”
顧約淮微頓,不吭聲了。
“阿姨希望你……。”李清茉終於提出請求,“幫我吹吹枕邊風。”
顧約淮:“?”
沒有什麼拿支票,讓你離開我女兒的狗血情節,也沒有什麼丈母娘下馬威的倫理橋段。
——他的未來丈母娘,竟然希望他能給自己女兒吹枕邊風。
顧約淮哭笑不得。
不愧是親生母女,這奇特的腦回路真的是和夏雲梨如出一轍。
但最後,在李清茉包含希冀的目光中,顧約淮拒絕了。
是否原諒母親這件事,應該由夏雲梨從心選擇。
他愛她,可她仍舊是自由的。他會全心地,由衷地給予她支持。
顧約淮對夏雲梨的愛,從來是無條件的。
顧約淮隻接受了李清茉要寄來沐浴藥草的要求。
畢竟,再沒有任何人比她更懂得照顧夏雲梨。但很快的,在未來的日子裏,他會慢慢變成這個人。他會學會照顧她,並給她所有的,想要的東西。
李清茉的速度很快,第二天早上九叫了同城閃送,寄來兩大袋草藥。
當看見顧約淮扛著兩個蛇皮袋和一個大鍋的時候,夏雲梨打開門後,呆滯了。她從來沒見過顧約淮這樣狼狽,接地氣的樣子。
夏雲梨懵了,“這什麼東西啊?”
“給你治病的東西。”
顧約淮將袋子放到門邊。為了以防被夏雲梨發現,他將李清茉手寫的煲藥流程的便簽取了出來。
夏雲梨身上的疙瘩還是很顯眼,看上去讓人觸目驚心的。顧約淮每回看到她這個樣子,就恨不得過敏的人是自己。
夏雲梨嗅了嗅空氣中的氣息。
這股味道她經常聞到。很像她一過敏就要用的藥浴草藥。
夏雲梨猶疑,“這味道好熟悉啊。”
顧約淮毫無心虛的感覺,“草藥都一個味吧。”
夏雲梨完全被說服了。
除了燉湯的基本中藥,其他什麼涼茶、藥浴的藥材她是一個都認不出。
她將袋子打開,將藥材拿出來仔細打量,“……你這是要給我藥浴。”
顧約淮點頭,“嗯。”
“你還懂這個啊?”夏雲梨微睜雙眸,像是發現新大陸,“顧約淮,你也太厲害了。”
聽見她居然還叫全名,顧約淮皺了皺眉。但他現在不準備教訓她,他得快點煲湯水。
“問了人,給了這個土方子。”
夏雲梨直覺哪裏怪怪的,但又說不出是什麼問題。
她看了眼那一大袋的藥草,“這個很有效的。我每次過敏,我媽都會給我煮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