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軍統特務嗎?”楊紅葉這樣問新婚丈夫高飛,這已經是這兩天來的第五次,在兩人獨處的時候問他了。當然,在她心裏絕不希望,也不認為高飛會是國民黨的特務,“你對我說實話吧!”
你是軍統特務!你是從南京洪公祠特工培訓班、從軍統漢中特工培訓班出來的,打入延安的軍統特務!高飛的腦子裏分裂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這樣對他說!而另外一個則堅決地回答,不,我從來沒在延安從事過任何特務活動,我是共產黨員!
高飛搖搖頭,一臉無奈地說:“不是。紅葉,我不是軍統特務!”
楊紅葉的問題,是高飛心裏一直在等待著的。他明白,楊紅葉性格直爽,有話絕不會藏著掖著。高飛嘴上否認,但他的記憶卻被楊紅葉的不斷詰問激活了,不由地想起自己的真正身份。而邊保部在他新婚之夜派來甄別他的那個人,讓“漢訓班”甚至更遠的在南京的情景不時浮現在眼前。
“那為什麼邊保部會叫那個姓甘的來甄別你的身份呢?”
“紅葉,有個情況你忽略了,我哥哥高振麒是軍統的人,而我不是。就是那年我到西安找他,他們在執行任務時,我救下了曉光。這件事,你是很清楚的。”
高飛肯定地回答著楊紅葉。她點點頭,相信了高飛的回答,但心底還是有些不放心。
高飛怎麼可能是軍統特務呢?他是從什麼時候參加軍統的呢?楊紅葉一直在想這件事情,在她和高飛認識的近五年時間裏,沒有看出高飛有任何可疑的跡象;如果高飛真的是軍統特務,自己又該怎麼辦?
“我需要好好想想!”楊紅葉對高飛說,自己出去散步,整理思緒。
這是一個有著延安初春特有的晴朗和凜冽的日子,楊紅葉走在路上,看著土路上曬出自己的影子,竟然有些孤單。一路上不時遇到臉上洋溢著過年喜悅的老鄉和戰士,而她的心裏卻彌漫著無盡的愁緒、不解的疑惑。一陣風刮來,她感覺到一陣寒冷,心不由得縮了一下。行人看她的眼光都是一樣的,她有些不悅地低下頭。路邊三棵沒有了綠葉的樹上樹枝隨風搖晃了幾下,旋即恢複了先前的平靜,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
走著走著,不覺又徘徊到自己家的小院門口——這是她和高飛的新房。她不想讓家人尤其是高飛看出自己的心事,在門口收拾好心情才走了進去。剛進院子,就見高飛拿著一個風箏出來,後麵跟著興衝衝的曉光。
曉光就是高飛救下的烈士遺孤。看見楊紅葉,高飛微笑地說:“紅葉,你去哪兒了啊?我和曉光把風箏糊好了,走,放風箏去。”
對於四歲多的曉光沒有比過年更高興的事情了,大人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是不知道的,也纏上來拉著楊紅葉的手,撒嬌地央求著,“阿姨,走吧,走吧。”
楊紅葉滿腹的心事,本來不想去,見那風箏是白紙糊的,中間高飛畫了一片紅葉,鮮豔醒目。楊紅葉心想:在北平的風俗裏,放風箏就是把晦氣放走,放風箏也好。當曉光暖暖的小手握住她手的時候,心一下就軟和下來,於是也滿臉笑靨地搶過高飛手裏的風箏拉著曉光就跑。風箏的線輪在高飛手裏,他生怕楊紅葉跑得太快給扯斷了,一路小跑跟在楊紅葉後麵。
冬季的延河,河麵封凍,與寬闊的河灘連在一起。
他們一溜小跑到河邊。停下腳步,楊紅葉把風箏遞給曉光。曉光往前跑了幾步,一放手,風箏就晃晃悠悠地飄起來。高飛在後麵拉著線、揚揚手,風箏慢慢地升到了空中。曉光站在那裏,張大了嘴巴驚喜地看著空中越飛越高的風箏。
高飛用餘光瞥著楊紅葉,風吹得她臉頰有些發紅,發絲隨風揚起,雖然眼睛看著前麵的曉光,神色卻是怔怔地。他知道她的心事,想逗她開心,就把線輪遞給楊紅葉。楊紅葉剛剛接過去,曉光就折返回來大嚷:“我來,我來。”
“不給,不給。”楊紅葉一邊逗著曉光,一邊往後退,曉光跟在後麵追她。一不留神,楊紅葉被河灘上的卵石絆了一下,一屁股坐到地上,曉光趁勢搶過線輪。高飛忙跑過去扶她起來,她為了逗曉光,假裝哭著衝曉光喊“給我,給我”,一邊把手伸給高飛。當高飛拉起她的時候,她是真的想哭了。
“曉光,快給阿姨。”看到楊紅葉眼睛紅了,高飛連忙對曉光擠擠眼睛。恰好一陣風刮來,他和楊紅葉都閉上眼睛。風過去,曉光跑回來把線輪給楊紅葉。
“我騙你的,小笨蛋。”楊紅葉接過曉光遞來的線輪,揚起手往前跑,曉光又在後麵“咯咯”地笑著追。
看著漸漸跑遠的楊紅葉和曉光,高飛的臉色卻漸漸地變得凝重起來,心情也像遠處的風箏一樣忽上忽下。
在他和楊紅葉的新婚之夜發生的事情,讓他們這個特殊家庭陷入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感糾葛之中,這種糾葛也就此綿延了他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