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祿昨晚才發現那物遺失,立刻想會落在何處。
從工匠那兒回來,他統共去過三個地方,自家豫章侯府,送青殷啟回信國公府,以及,為將殿帥答允見魏致的消息告訴對方而去了黃家。
深更半夜,無法四處尋找,把侯府扒了個遍,但連一個影兒都沒瞧見。
無奈隻能等今日老老實實回稟顧鐔召。
但還沒來得及說,殿帥卻已經察覺不對了。方祿愧疚到額頭出了汗,視線回避顧鐔召的目光,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殿帥,卑職有罪,您的東西……弄、弄丟了。”
他想罵自己,好好的簪子分明裝在長簪盒中,也不是個容易被忽略掉的小物,怎麼就消失了。
待會兒,還是再去青府和黃家門口找一找為好。
方祿暗暗歎氣,懊惱地看向他。
顧鐔召沉穩端坐於輪椅上,聞此話,眼皮輕掀,目光帶著幾許嚴肅,在方祿臉上環肆了一圈。隨後指腹揉搓右手的虎口,一下一下,直叫方祿眼睛也跟著他的手指一晃一晃。
常年親手雕製簪子,使用各種荊枝、玉石竹骨或金銀材質,顧鐔召的十指和掌心粗糲,磨了許多繭,大大小小無數的傷□□纏盤旋在上麵。
方祿多看了幾眼,收回目光,再次鄭重地說道:“殿帥恕罪,請給卑職三日時間,卑職一定找到。”
“無事。”顧鐔召轉動輪椅,背對他。
良久的靜默,他沉下眉宇,嗓音微淡:“掉了便掉了。”
果真沒關係嗎?方祿不敢應這句話。
眼前的背影隱隱顯現出蕭索,他突然發覺,從前高挑挺拔的男人在經過一年的腿疾後,清瘦許多。
隻看背影,他心裏必定在難過。
也是,殿帥自小尤愛雕製發簪,年少時用木頭和竹,近些年手藝精巧許多,做簪的材質也變成了玉類。
他初次知道殿帥這等嗜好時,是三年前。他因緣結識了一位工匠高人,恰逢殿帥做簪時出了問題,於是請他拿去給高人修補。
方祿現在還記得初聽此話時的震驚,誰能想到,如殿帥這般野性不羈,狂傲狠辣之人,竟然愛這物。
他原以為金戈鐵馬或甲胄刀劍與顧鐔召最相配,但有一日恰巧看見他雕製,才知道想錯了。靜坐輪椅的男人低頭斂眸,寬大的,凶狠的,曾經輕而易舉將賊人脖子擰斷的手掌,把脆弱的潔白玉簪捧在手裏,細細地雕刻紋飾。
他右臂上緊束的袖箭,尖銳,危險而鋒芒畢露,是令嬴京眾人懼怕的血腥暗器。
但奇妙的,與光潔瑩潤的玉簪並不突兀,相得益彰。
方祿甚至有種感覺,在這時候見到的顧鐔召,已被溫潤美好的簪飾斂去凶狠,驅散了狂傲和如海的心思,暗潮洶湧不在,平靜得像一枚等待開采的墨玉。
“殿帥……”他踟躇道。
顧鐔召濃長的劍眉一壓,不願多說與簪子相關的事,話音轉道:“你先回,殿前司還有要務,我更衣後便去處理。”
方祿愣了下,抱拳應道:“是,卑職告退。”
他走後,顧鐔召獨自坐在臥房,沒有再動。
一片詭異的安靜中,他閉上眼,手指揉捏眉心,強迫自己冷靜。
先是在五裏香酒樓出現怪異的想法,吐血泛疼,而後又得知簪子遺失的消息。兩件事混雜,顧鐔召心不在焉,遏製不住心口的躁煩,越發在此地待不住了。
“吳宗。”他心神不定,道,“去殿前司。”
貼身侍衛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推著顧鐔召離開將軍府。
當晚,他做了一個久違的夢。
依舊是那個女聲,在腦中不斷地盤旋,但夢中身影和以往出現的不同,不再那麼虛無縹緲,看不清麵容和衣裝。反而,虛影漸漸露出了她的麵目,雖仍舊無法認出模樣,但已較此前好了太多。
至少,顧鐔召能通過話語和身影,辨別出這個夢境描述的是一個怎樣的故事。
不知道是否今日太過掛念被方祿遺失的簪子,夢的開篇,是由一支銀花絲嵌紅寶珠偏鳳簪揭開。
偏鳳簪孤零零地躺在紅木圓桌案,沒有簪盒,沒有錦帕在下麵裹護,華麗嬌俏的發簪隨意擺放,如同被誰丟棄於此。
模糊的女子身影慢步進宅院,發現簪子後,一時靜默。
直過了半盞茶,她才似乎恍然大悟,喃喃低語:“是誰丟的簪子?”
少頃,將偏鳳簪收進了懷中。
顧鐔召在夢裏聽見女子的聲音,額頭青筋如盤旋其中的青蛇,不停地扭動身軀,掙紮欲出。
這道聲音太熟悉了。
他眼皮不停地輕跳、顫抖,緊接著,夢中模糊的視線一晃,女子已雲淡風輕地回到了臥房。
她拿出偏鳳簪在手中把玩,後走到擺放妝匣的梨紋方角櫃前,用鑰匙打開。
櫃中齊齊整整擺放著十餘支發簪。
女子懷念般伸手輕輕撫過它們,隨後將偏鳳簪放置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