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祐三年,孟春。
官道的積雪被清理後,嬴京最繁華的南大街重回往日的人流。
城門校尉正審查來往百姓過所,不遠處的順客心酒樓二樓靠街道的雅座,鵝黃湘裙的女子視線頻頻往下落,焦灼地等待。
她身旁坐著的人神色清冷:“四妹,這事兒若叫二姐姐知道,我倆——”
鵝黃湘裙女子率先不高興了,收回注視街道的眼神,托腮嬌俏地一哼:“你當她不想見大姐姐,悄悄說,前兩日我還瞧見她在祠堂叩拜,祈願大姐姐平安抵京呢,她可會口是心非了。”
聽聞,身旁人倒也抿唇一笑。
順客心酒樓素來招待的是嬴京裏的貴客,隻是現下未到用飯的時辰,除二樓雅座的兩位,其餘位置空蕩蕩。新來的打雜偷瞄了那兩人好幾眼,被掌櫃的一指頭敲額,低聲:“瞎看什麼!”
還沒說完,冷清的酒樓又進了五位衣著奢華的女客,徑直走向樓上雅座。
待發現最合宜的位置被人占了時,為首的嵇文玉臉色一變,又看清了兩人的模樣,懊惱神色立刻成了嘲諷。
她大搖大擺過去。
人還未近,便先嘲道:“你們也在,哦?是來迎那位剛從偏僻村子尋回的大小姐吧。”
跟在身後的其他小姐掩唇嗤笑。
嬌聲笑語不懷好意。
鵝黃湘裙女子倏地扭頭,眉梢蹙起,正要回嘴,卻被身邊姐姐攔住。
她深吸了氣,端端正正坐好,不同嵇文玉爭嘴。
被忽視的嵇文玉脾氣更盛:“怎麼,我說的不對?聽說是什麼、鄧蒙郡的,那是什麼小郡縣啊,你們可曾聽過?”她瞪大眼,煞有其事問同伴。
諸位小姐茫然地搖頭。
嵇文玉一哼,複又看向姐妹二人裏始終眼眸清冷的那位,頓了頓,故作驚訝:“青雁竹,其實她來我倒想得通,但你是咱們嬴京第一才女,也不怕那村姑辱了你名聲?”
她刻意加重“第一才女”,貌似替她不平,但其中何意昭然若揭。
青雁竹望向她,又移開目光,腰直胸挺,雙目淡淡的,不將任何嘲諷放在心頭。
嵇文玉靠近她們,意味深長道:“信國公府盼了十幾年,卻尋回村女,往後同在嬴京,我們是不是不能品茶插花,琴棋書畫了?沒得讓公府遺珠失了臉麵,父兄們同在朝廷為官,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心中不安。”
好一副體貼的模樣,鵝黃湘裙女子瞪眸。
嵇文玉瞧見了她帶著惱恨的眼神,嗬笑:“青雁棠,我說的對嗎?”
自然不對。青雁棠黃衫輕拂,就要起身一論究竟。
若非青雁竹攔著,她恐怕要顧不得父母教導,和嵇文玉撕破臉皮。
嵇文玉就愛看她倆惱氣的樣子,但還不夠,她張嘴,尖酸刻薄的言辭脫口便出。
身後不願惹事的好友勸她:“文玉,快別招惹了,你娘她說——”
不提母親還好,一提嵇文玉愈發恨,側身避著青家姐妹,低低控訴:“我就惱他青家,都是嬴京貴女,偏她家一個個拿腔作勢,模子裏刻出來的大家閨秀似的。昨兒你沒聽我娘說,羨慕青家世代書香,貴在內秀,女郎文雅嫻靜,得體大方,這才是名門風範。瞧這話,分明刺我呢!”
“可是……”
“別說了!”嵇文玉氣紅了臉。
好友霎時不敢開口。
嵇文玉素來如此,如今日這種挑釁不足為奇。青雁竹拉過快要沉不住氣的四妹,走向酒樓闌幹,在高處俯視街道。
兩人倒巧,沒等多久,遙遙見一輛奢華貴氣的馬車從城外駛進,後麵跟著六輛堆放物品的,以及兩個小轎。
八名護衛畢恭畢敬地守在車旁,氣派可見一斑。
青雁棠一眼瞧見為首馬車懸掛著信國公府的徽牌,立時眉眼飛揚,抓著青雁竹的手腕搖晃,心情迫切。
嵇文玉也認出徽牌,對婢女使了個眼神。
而後,便下樓了。
春鳥鶯啼聲,車馬載貴人。
一條車隊浩浩蕩蕩進城,若在地方,堪稱大景。但都城嬴京常見這番架勢,貴人出行通常氣派,因此並未有多少百姓圍觀。
隻是不及多時,人群中突然話起。
“信國公府的車馬?”
“聽說信國公找到遺失十六年的女兒了,莫非是她——”
說這個可有話頭了,行走的人流停滯,議論聲迭起。
百姓的異動,給了賊人可乘之機。
青雁竹和青雁棠站在闌幹前遙望,因是偷偷出來的,不敢下去怕被瞧見,打算等會繞路先回府。
“四妹,我們走吧。”
青雁棠點頭,拿起桌上帷帽。
南大街這段路突然驚起尖叫聲。
兩人嚇了一跳,手撐在闌幹下望。四五衣著破爛的乞兒喝醉一般,在街市上搗亂,走路搖搖晃晃沒有正行,穿過人群,目標直抵信國公府奢華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