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迎著他,鄭雪城的臉雪白,或者他本來就白,他雪白正義地盯著她,眼神炯炯。
他們就這麼對峙長達一分鍾,然後鄭雪城才開口,他問,"為什麼要向總公司告密?"江燕妮很想對他解釋為什麼,可是她更想聽他解釋為什麼。為什麼要欺騙她,編那樣匪夷所思的故事,騙她騙得那樣別出心裁。
江燕妮說:"我給錢麗打電話了,她說她不住在杭州,她不是注冊會計師,她也不叫錢麗。哦,她說她是個不存在的人。"江燕妮語調平和,溫柔,一邊說,一邊直視鄭雪城的眼睛,她等著看鄭雪城的臉由白變紅,再變紫,可是鄭雪城連眉毛都不曾動一下,就那麼迎著她,聽她把那段話硬生生地講完。
然後,鄭雪城忽然像隻豹子一樣襲擊了她。他撲過來,準確地扼住了她的脖子,他很用力,似乎受了神的旨意,非要把她掐死不可。
茶具叮叮當當地掉在地上。江燕妮不能呼吸了,連手腳都不敢亂動,因為每動一下,脖子上的力量就會加重一分。直到她像條魚一樣從他手裏軟塌塌地垂下來。鄭雪城走了,走的時候拍了拍江燕妮的臉,確認她還能睜開眼睛,她還活著。她活著,差一點就活不成了。鄭雪城走後她跪在地板上拚命咳嗽,捂著脖子,張大著嘴,五髒六腑都幾乎噴出來。真正噴出來的是眼淚,大滴大滴的,在地板上灑成一幅不規則的圖案。
沈英男又贏了。齊強在考慮一周後,給了她答複,十萬塊不少,可是好在他還拿得出。
這一周,沈英男幾乎被蔣大平逼瘋了。沈英男幾乎就不能在火鍋店裏站著,站一會兒,蔣大平就過來了,不是挪桌子,就是掃地,總之就是把她趕來趕去。
實在低級加幼稚,可是更幼稚的在後麵,沈英男發現自己總在丟東西,手機,錢包都丟過,問了一圈店裏的人,蔣大平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拿了。"拿了也不還,沈英男罵也沒用,求也沒用。說得狠了,蔣大平就說,"還錢,要不就不分手。"蔣大平的世界就是這麼簡單,不是A就是B,沒有迂回,沒有人情,沒有理解萬歲。
他不能理解沈英男為什麼不愛他,正如沈英男不理解他為什麼非得愛她一樣。
這天沈英男有了底氣,齊強的十萬塊一到賬,沈英男就又去了火鍋店。蔣大平一看見她,那架勢就端起來,遠遠看去,他連脖子都是硬的。
店裏的夥計們最近比較歡樂,因為他們的老板和老板娘最近像吃了興奮劑似的,在比誰更勤快。許多活,不等使喚人,自己就奔跑著過去幹了,生怕被對方搶去一般。
今天沈英男不是來搶活幹的,她是來還錢的。六萬,分成六疊,排在蔣大平麵前,看上去,倒真是一大筆錢。
蔣大平看看錢,又看看沈英男,再看看錢,然後他問,"哪來的?"沈英男說:"不用你管。"
蔣大平自己給了自己答案,他點著頭說,"我知道,齊強給的。"沈英男不回答了,然後蔣大平又問,"火鍋店怎麼辦?"一周過去,蔣大平的理智又回來了一點,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用六萬的債抵了沈英男的火鍋店,他不過是料定沈英男還不出錢來,所以有恃無恐地撒潑而已。
看著桌上的六萬塊,他知道連最後的希望都沒有了,沈英男就是鐵了心要走,而且偏偏背後還站著一個肯為她埋單的男人。事到如今,唯一的正確道路,就是心平氣和地商討火鍋店的股份事宜。
可是蔣大平不想心平氣和,至少現在不想。蔣大平從六萬塊錢麵前霍地站起來,轉身就走,沈英男急了,在後麵叫他,"喂,你去哪裏?"蔣大平破天荒地扯起了嗓門,他說,"齊強的公司在惠通路是不是?我去殺了他狗日的!"蔣大平從沈英男包裏搜到一張齊強的名片,這件事,沈英男並沒有留意。
她從來都不認為蔣大平對自己是一種威脅。不過是個沒多少能耐,也沒多少心機的小男人。第一次分手時,他的表現堪稱完美紳士,然而第二次分手他就不正常了,瘋瘋癲癲,忽左忽右,一會兒長情,一會兒冷血,一會兒變態,沈英男想不通,這個男人怎麼了?
其實不過是被逼急了。在相當一部分男人的認知裏,被當猴耍是比不被愛嚴重一百倍的事情,沈英男幾次三番的出爾反爾,早已令他失去了本來最為之自豪的耐性。
蔣大平一走,沈英男真正的慌了,要是讓蔣大平找到齊強,齊強看著這個憑空跳出來的男人,會作何感想?可能第一個反應就是火速要回那十萬塊錢,並順便摑這個不貞兼撒謊成性的女人一耳光。
沈英男不能讓蔣大平見到齊強,決不能。來見蔣大平之前,沈英男已經與齊強約會過一次,這是答應複婚後的首次約會,其實隱藏的含義是,作為一對即將重修舊好的夫妻,他們應該做點什麼事情。這是一個裏程碑,發生了,就分隔過去,跨進未來。
當沈英男時隔十個月,重新回到自己昔日的家時,滿屋子都是陌生的氣味,其實裝潢沒有變,家具沒有變,幾乎什麼都沒有變,那個女人的東西早已經被齊強清理幹淨。可是沈英男站在屋子中間,像個不受歡迎的客人一樣不知所措。
看得出,齊強也在竭力掩藏這種不知所措,也許,他和沈英男一樣迷茫,也許,他甚至根本對沈英男的身體毫無興趣。複婚不過是複婚本身,重新找回一個家,過兩年再生個孩子,日子就這麼延續下去了。而得到的好處是,至少他可以放心大膽地在家裏放現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