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愛蔣大平,卻陪他睡覺,繼而借走他的錢,她覺得,並不是一件太可鄙的事。
可是很快,沈英男發現她將繼續可鄙下去,這完全背離了她的初衷。
事情就壞在那個海市蜃樓的房子上。沈英男手裏的七十平方米,滿以為半個月內就可以出手,賺個五六萬是沒問題的。可是就在她把那紙合同小心地收藏在枕頭下麵的第十天,毛二慌慌張張來找她。
毛二說:"壞了,上頭來政策了,不許村裏擅自在拆遷前修房子。"沈英男一時反應不過來,她說,"咋?我這合同可是花了錢買的。他們說不算數就不算數了?"毛二急得嚷起來:"上頭說了不算數,誰還敢算數?還不趕緊脫手,趁著消息沒走漏多少,說不定還有人接盤。"就這樣,沈英男丟下火鍋店的賬本,跟著毛二慌慌張張地走了。其實毛二急什麼呢?他手裏的合同早就在幾天前轉出去了。
毛二也算是個善良人,害怕沈英男最後把賬算到他頭上,畢竟,他以後還打算繼續賣鴨腸。賣鴨腸是累,賣鴨腸是髒,可是賣鴨腸賺的是踏踏實實的,永遠不會無故飛走的錢。
可是,不管毛二如何真誠地不希望沈英男受損失,沈英男還是受損失了。壞消息總是比好消息多長一對翅膀,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上頭來了一紙紅頭文件,嚴厲禁止農村利用已規劃土地私建房屋,更別說商品房,已經建了的拆遷的時候一律不予賠償。至於民間私下活躍的地契交易,一律不管不認。
就這樣,曾經紅極一時的地契炒賣,在一夜之間偃旗息鼓,餘下無數的投資者拿著手裏的一張廢紙發呆。
沈英男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大哭了整整一下午,摔了好幾件不值錢的東西,比如鏡子和水杯,然後餓了自己三天。
三天之後,沈英男走出房間,赫然看見蔣大平也坐在客廳裏,臉上的灰敗顏色,不會比她更淺淡。
蔣大平是真心的心疼自己的錢哪!而且蔣大平不掩飾,等沈英男一出來,他就氣急敗壞地數落起來。
蔣大平說:"當初叫你不要去,你偏去,你看看,結果如何?"蔣大平說:"怎麼辦?十五萬啊!怎麼辦?"其實蔣大平想說的是他的六萬,不好意思單獨挑出來說而已。沈英男把自己像麻袋一樣扔進沙發裏就不想動彈了,可是她最終給了蔣大平答案,她說,"我還你。"她說:"分期付款也行,多等些日子一次付清也行。"她說:"我給你立個字據吧,上次借的時候,條子也沒打一個。"蔣大平半晌沒有說話。沈英男找出紙和筆,寫好借據遞給他的時候,他也就接了。其實六萬不算多,以火鍋店現在的收益,最多一年時間,沈英男也就掙回來還他了。
所以他才有力氣和耐心守在沈英男門口,等她自己表態吧。沈英男想,男人他媽的是比女人現實一百倍的動物。
沈英男沒想到齊強會來找她,在離婚半年之後。半年來,沈英男由一個慘遭淘汰的幽怨棄婦變身人品惡劣的勒索犯,是齊強的頭號仇敵。每當煩蔣大平煩得不得了時,沈英男都會想到齊強,然後牙齒就不知不覺咬得咯咯響。她想齊強大約也是一樣,每每想到她,會不會也是恨不得拿把刀在月光下磨上一磨才能舒緩情緒。
可是齊強來找她了,在電話裏的口氣還很平和。齊強說:"好久不見了,請你吃飯吧?"沈英男自然提高了警惕,記憶中,被這個男人請吃飯的經曆,隻發生在結婚之前。結婚後,就是她請他吃飯了,一日三餐,把人家喂得飽飽的還不忘批評菜鹹湯淡。
沈英男直接在電話裏問:"為什麼請我吃飯?"齊強卻說:"吃個飯而已,還需要理由嗎?"沈英男以為自己會拒絕,可是,嘴巴沒有經過大腦的同意,它就擅自答應了,她聽見自己說,"好。時間?地點?"沈英男想好了,她要看齊強玩什麼花樣。她不怕他,潛意識裏,是覺著好歹同床共枕了四年,這個男人對自己從根本上下不了狠手。
這就是沈英男們的篤定,她們總是憑直覺劃分敵友。
齊強果然隻是請吃飯,看上去,他沒有任何企圖。聚風苑中餐館,不算特別高檔卻也不寒磣。在沈英男近三十年的人生裏,她邁進這種檔次餐館的次數,十隻指頭都數得完。她刻意換了新外套,卻怎麼也搭配不出滿意的下裝,這才懊惱自己犯賤,不過是個舊男人,有什麼必要為他刻意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