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果真如此嗎?
並非如此。
雖然我們首先要肯定柏楊先生的人道主義精神和人本主義立場,但我們還是不得不指出,柏楊先生的這段評論基本上是無的放矢,甚至不客氣地說——純屬無稽之談。
柏楊先生所采信的唯一史料就是《資治通鑒》中記載的“待我與賊戰,乃決之”,因而一再強調使用這種水攻戰術的正確方法應該是在敵人“半渡”之時,而李世民隻說“與賊戰”,沒提到“半渡”,所以結論當然就是李世民犯了“集體謀殺罪”。然而,我們不得不說,柏楊先生單憑一種史料就如此斷言,實在是過於顢頇(mānhān)和草率了!
在李世民發布的命令裏,到底有沒有提到“半渡”?
首先我們來看《舊唐書·劉黑闥傳》,上麵白紙黑字寫著:“我擊賊之日,候賊半度(渡)而決堰。”如此分明的“半度(渡)”二字,柏楊先生為何視而不見呢?此外,《新唐書·劉黑闥傳》的表述更為準確:“須賊度,亟決之!”一個“須”字,一個“度”字,一個“亟”字,足以表明李世民此項命令的關鍵之處就是對決堤時機的精確掌控,也就是必須等到敵軍潰逃、渡至河溝中的時候,才決堤泄洪,斷非兩軍在混戰之時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鑿堤放水。
要進一步弄清李世民這個命令的真實含義,就有必要了解李世民所想達到的戰略目的。關於這一點,《舊唐書·太宗本紀》記載得很清楚,之所以要攔河築壩,目的就是“堰洺水上流使淺,令黑闥得渡”,也就是故意降低洺水的水位,誘使劉黑闥渡河到南岸與唐軍決戰,然後最大程度地消滅劉黑闥的有生力量。
李世民最擅長的就是給對手布置這樣一個舞台,讓敵人在他所安排的時間和空間中與死神共舞,最後以他所給定的方式和節奏走向死亡。這項獨特的本領無論是在平定薛仁果、宋金剛時,還是在虎牢之戰與竇建德交手時,都表現得淋漓盡致。而這場洺水之戰,據兩《唐書》記載,其結果同樣不出李世民的戰略預期,並沒有出現任何失控的局麵,更沒有導致唐軍將士溺斃的後果,因而所謂的“敵我同歸於盡”根本就無從談起。按《舊唐書》:“黑闥果率步騎二萬渡洺水而陣,與官軍大戰,賊眾大潰,水又大至,黑闥眾不得渡。”《新唐書》的記載也與之大同小異:“黑闥果率步騎二萬絕水陣,與王師大戰,眾潰,水暴至,賊眾不得還。”由此可見,正是在這場戰鬥已經接近尾聲而漢東軍向北岸潰逃之時,大水才轟然而至的;其結果就是使劉黑闥的部眾無法渡過洺水,隻能全部落入被殺和溺斃的絕境。而這一切恰恰與李世民所欲達到的戰略目的完全吻合。
聽到劉黑闥逃亡突厥的消息後,山東(太行山以東)地區的部眾頓時鬥誌全喪,紛紛歸降唐朝。
隻有高開道和徐圓朗這兩把不安分的野火在熊熊燃燒。
這一年四月初,高開道攻陷了易州(今河北易縣),斬殺刺史慕容孝幹。數日後,徐圓朗也吞並了浚儀(今河南開封市)變民首領劉世徹的部眾,將其誘殺,並將勢力範圍擴展到了譙州(今安徽亳州市)和杞州(今河南杞縣)一帶。
正當李世民準備南下進攻徐圓朗時,李淵突然把李世民召回了長安,於四月九日親自到長樂阪迎接,滿臉笑容地為李世民接風洗塵,以示尊寵。
劉黑闥終於敗了,所以李淵迫不及待地要把這張尷尬的王牌收回去。可當李世民向他麵陳徐圓朗依舊猖獗的反叛形勢時,李淵的笑容立刻凝結在了臉上。
他不得不再次把李世民派往黎陽征討徐圓朗。幾天後李淵又追下了一道詔書,命李神通一同進攻徐圓朗,事實上就是希望他能取代李世民,接管征討事宜。
對於父皇李淵的猜忌之心,李世民比誰都清楚。七月初,當李世民接連攻克河南的十餘座城池、平定了徐圓朗的部分勢力後,便主動班師回朝了,把徹底肅清徐圓朗的任務交給了李神通、李元吉和李世勣。
差不多在李世民班師的同時,劉黑闥又借助突厥兵力卷土重來,南下進圍定州,其舊部董康買和曹湛立刻在鮮虞(定州州府所在地)起兵響應。七月十五日,李淵任命年僅十九歲的淮陽王李道玄為河北道行軍總管,讓他負責征討劉黑闥。
李淵的用意很明顯,就是盡量培養宗室的後起之秀,給他們在戰場上曆練的機會,同時對功高蓋世的李世民形成一定的製衡。
可李淵絕對沒有想到,他剛把李世民這張王牌收回去,李道玄轉眼就命喪劉黑闥之手,致使河北唐軍再遭重挫。劉黑闥也因之死灰複燃,旬月之間再度恢複夏朝全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