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幾章,我們談到近代的開始有主權國家出現和宗教革命兩件大事,這兩件大事是互相關聯的:隻有經過宗教革命才能將公教秩序推翻,而經過主權國家的成立,人們才能有所歸屬和有所認同,自己覺得是一個國家的公民——民族國家這一個新的共同體,成為凝聚國民實力的中心。但是,單單隻有這兩件大事,中古的轉變不會走向日後的方向。現在我要討論的是另外兩件大事:一件是14世紀下半葉出現的大瘟疫,另一件是大洋航道開通之後,美洲新大陸的發現。前者跟上述的兩件大事相輔而行,也是因果關係的“因”,後者是因果關係中的“緣”。
大瘟疫反而推動了工業生產
先說14世紀下半葉的大瘟疫。這次瘟疫,在不到十年內蔓延全歐洲,奪走了不下於三千萬人的生命。當時,整個歐洲的人口——雖然沒有精確的統計數字——大概也不過是不到一億,三千萬生命就等於是三分之一的人口了。最近英國的考古學家和醫學家合作,研究倫敦公墓那個時段留下來的古代遺體,得到的結論與上述文獻記載的估計數字相符合,也是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死於黑死病。
這一次大瘟疫之後的15世紀到17世紀這三百年間,還不斷地有同樣的瘟疫繼續發生——三百多年來,歐洲的人口始終沒有恢複到原有的一億左右。人口減少,土地麵積不變,對於農業的發展有一定的影響。在勞動力不足的情況下,歐洲的農業發展不可能和中國一樣走向勞動力密集的精耕農業。歐洲的農業形態,自中古以來就是粗放式經營,加之人口的大量減少,農業的發展更是依賴人力以外的勞力。比如說,巨馬大犁深耕的大麵積耕種,也不能脫離輪耕的三圃製[1]。歐洲的農村,長期地維持著林地、牧地、農地混合的形態。混合形態下生產的農業產品決定了歐洲人的生活方式——他們的維生資源很豐富,食品也是多樣的。如此形態的農業,為後來靠機器耕耘的大田經營的模式奠定了基礎。
勞動力減少,不隻在農業方麵,城市中也一樣。在城市中,少數的勞力要生產足夠社會使用的工藝品,也逐漸形成許多勞工聯合在一起的作坊業。在同一個作坊之中,整個加工流程切割為不同階段的工序,每一個工人操作一定的工序,聯結成串,共同製作一個成品。作坊的生產,因為是有組織的合作,可以生產較大數量的產品,也可以用標準化的生產取代個性化的精致手藝。相對地,中國的手工生產常常是在農舍之中,以農餘的勞力製作由個人單獨完成的手工藝品。所以,中國的工藝產品,成品精美,但很難標準化,因此數量不大。歐洲的這種發展方向,可以大量生產標準化的成品,也奠定了後來工業革命的基礎。
人口減少,每一個人能夠分攤的財富數量以及資源數量就相對地比較多了。於是,雖然歐洲有因瘟疫而來的死亡陰影,但生活標準卻是相對地提高了,城鄉之間的生活差距也相對地拉近了。生活水平提高,人均收入增加,這個現象本身說明,一個收支平衡的經濟體,在失衡後反而有繼續發展的空間。
新航道和美洲大陸成為財富之源
促進消費,還需要有額外的刺激,新航道的開辟和美洲新大陸的發現,正配合著這個需求,為歐洲近代文明的發展增加了意外的資金和資源。14世紀至15世紀,伊斯蘭教已經在中東和東歐有了迅速的發展。那時候的地中海東岸和地中海地區相比,文明程度與生活水平都較高。這個地區得以賺取巨大的利潤,有相當大的原因是因為占據了東方和西方貿易中間站的位置。中國生產的瓷器和絲綢,無論是經過陸路還是印度洋的海路,都必須經過中東地區才能進入歐洲市場。在南太平洋和印度洋生產的香料,經過紅海或波斯灣進入歐洲,同樣要經過中東地區伊斯蘭教的勢力範圍。伊斯蘭教世界因此獲得大量的財富。它一方麵征收過境稅,另一方麵又可低價購入,再以高價向歐洲發售,賺取巨大的差價。地中海地區的城市商人早已累積經驗,發展了一整套國際貿易機製,如信用貸款、合夥經營等。這些都是未來資本主義發展的前期經驗。可是,由於中東伊斯蘭教地區的盤剝太甚,歐洲的客戶感覺無力承擔,必須要尋求其他出路。於是,尋找新航道繞過中東伊斯蘭教地區,就成為歐洲商人必須進行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