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之時,陰雲密布,暗沉的天空落下一連串豆大的雨點。
巍峨龐大的宮門豎立在前,割斷了皇權與布衣。
宮門前的石階之下,一名女子跪在雨中雙手高舉一道明黃的聖旨。
她的五官本是柔美驚豔,此刻卻麵容蒼白血色全無,顫抖著聲音高喊:“民女魏琬琰請求麵見聖上!”
無人應答,隻有那雨下的更加大。
眼前水霧茫茫,她的視線雖模糊,但低頭仍可看見雨滴落在自己身前,綻開了一朵朵水花。
四肢早已酸痛無力,她死死咬著唇,嘴裏散開的腥甜味讓她清醒。
一聲一聲仍然在高喊,然而隨著時間慢慢流逝,聲音漸漸沙啞,背也從挺直變得佝僂。
“民女……魏琬琰請求、請求麵見聖上……”
喊聲越來越無力,高舉著的聖旨終於拿不住跌落在地上,她以膝行走急忙往前了兩步,從雨水中將聖旨撿起,顫抖著手抱在懷中。
“吱呀……”
厚重的宮門緩緩打開,一個年輕內侍撐傘踏著水花從內門中出來,急匆匆行至她身邊,勸慰道:“林夫人,魏家一事聖上已經下了定論,你就算跪死在這又如何?你是魏家的出嫁女,莫要惹的聖上不快降罪於林家。”
魏琬琰雙目通紅,扯住了內侍的下擺,哽咽道:“公公!我有先皇聖旨可免魏家一死,求求公公讓我見聖上一麵!求求您了!”
內侍怕被她牽累,急忙扯回了自己的下擺,卻因力道過重將魏琬琰帶倒在地。
他想去扶她,咬咬牙卻還是沒動手,低聲狠心道:“林夫人,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朝不認前朝人。此話你細細想,快速速離去罷!”
他唉聲一歎,執傘又急匆匆而回,雨霧籠罩人影模糊,厚重的宮門在轟隆隆的雷聲之下緩緩閉合。
她四肢發冷,隨即倒在冰冷的石階之上。
像是跌落在深不見底的深淵之中,急速的下墜感讓人感到不適,耳邊風聲蕭蕭,她想張嘴說話卻被灌入了一嘴的風。
周身感覺有了溫度,冰冷的身體也漸漸暖和了起來。
魏琬琰睜開了眼睛,入眼就看見案幾上正咕嚕咕嚕冒著熱氣的紫砂茶壺嘴,身下是軟塌,柔軟舒適,耳邊有馬夫駕車的聲音,顯然她現在正在馬車上。
但是,自己怎麼會在馬車上?自己不是已經死了嗎?
她明明喝了那杯毒酒,感受到了溫暖在身體裏漸漸流逝,感受到四肢慢慢沒有了知覺。
腦中混亂,一幅幅場景像皮影戲一樣在她腦中略過,幼年父母的寵愛,少年情竇初開,婚後的琴瑟和鳴恩愛有加……
“琬琰,我都說了讓你不要這樣做,你這樣不是在打聖上的臉嗎?讓我如何向父親交代?”
一個男聲響起,帶著濃濃的不滿和埋怨。
這個聲音暫時打斷了魏琬琰的思緒,她這才發覺馬車裏還有另一個人。
她抬眼看去,書生模樣,溫潤如玉,長了一副可以哄騙女人的臉,實際上卻無情無義的男人。
她的夫君,林修文。
也是那個在她娘家魏家敗落之後將她囚禁於林家別苑,最後親手贈了她一杯毒酒的男人。
她的仇人,林修文。
“你說什麼?”
她的手抓在了軟綿綿的榻上,問道。
“我說什麼?”林修文似是十分生氣,難得沉下了臉,“我說你為何就不能顧忌林家,一個出嫁女上京城來,頂著聖旨在宮門口跪著!若是我不趕來,你是不是還會繼續跪下去?”
魏琬琰麵上冷淡,一語不發,心中卻已驚得快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跪在宮門口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
她本為禮部尚書魏恒之女,十七歲那年嫁給江南百年書香門第林家獨子林修文,婚後二人相敬如賓,恩愛非常。
然而兩年後,父親魏恒主導的科舉會試因出現了多人舞弊案而被查處,舞弊的學子異口同聲指認魏恒拿了他們的銀兩將考題提前泄露給他們。
此事一出,朝堂與民間皆不敢置信,科舉乃選拔人才為國所用,曆朝曆代極為重視,聖上大怒將魏府抄家,果然搜出了舞弊的學子送給魏恒的五萬兩髒銀。
魏恒廉潔奉公的形象轟然倒塌,隨後闔府上下男子腰斬,女子充為官妓,母親在父親兒子腰斬之後撞柱而死,魏家一朝落敗。
魏家門風清正,魏恒隻有一妻,妻生一子二女,琬琰上有兄長,下有幼妹。然而一夜之間,父母兄長皆亡,幼妹被賣。
她從江南趕到京城,親人雖死但清白未洗,她不願魏家受此千古汙名,於是在宮門外拿著先皇賜給魏家的聖旨要求麵聖徹查,然而等來的卻是聖上的拒絕。
夫君林修文追隨她北上而來,將她帶回了江南,她本以為林家上下會幫助她開解她,誰料公婆對她的態度一落千丈,夫君林修文雖對她仍有情誼,卻在父母的勸誡之下也對她敬而遠之,甚至聽從父母之命說她有瘋病將她囚禁在別苑之中。
兩年之後她的生辰日,林修文來看她,親自將一杯毒酒端給她,哭著說非自己所願乃父母相逼,林家子孫將來也要科考,不能再養著她這個罪臣之女了,讓她乖乖喝下毒酒,莫要埋怨他,來世二人再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