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箜篌別後誰能鼓(2 / 3)

眾人都不自覺地低下了頭,沒有一個敢抬頭看他。

玄燁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站在庭院裏冷冷地望著眾人,一時空氣凝滯。皇上的目光雖然不凶狠,但是眸子裏透出的那股冰冷的寒氣,也讓眾人發慌。雖然皇上領著一群嬪妃站在園子裏,被下人們見了成何體統,更何況還是在宮外。可是一看到皇上的臉『色』,寧德喏喏地不敢開口,隻是盯著自己的鞋尖發呆。這件事從頭到尾她都是懵懂的,從突然聚集在太皇太後房間裏的眾人,再到榮妃告訴她事情的首尾,還有皇上突然闖進來,幾句玩笑話就哄得太皇太後不去計較。已往寧德大概都能猜到發生了些什麼,隻是這件事來得太古怪,一時竟理不出一絲頭緒,到底是什麼人那麼大膽會跑到太皇太後那裏告狀,看來不惹出一點兒風波是不會罷手的。

她還在想著,就聽見玄燁不耐煩地說道:“怎麼還要朕陪你們這麼幹站著嗎?自己站出來,朕這次就算了,若是被朕查出來,決不輕饒。”

有些妃嬪害怕地抬了抬頭,見四周無人動彈便立刻又低下頭去,一時又是靜得可怕,人人都聚精會神地盯著地,仿佛青石板的地上忽然開滿了絢麗的鮮花。

寧德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如今有佟貴妃在場,她也不好挑頭出言勸解,一時見玄燁臉上連一絲怒意都不見了,知道皇上定是氣急了,動了真怒。他要是結結實實地罵你一頓,罵過也就算了,隻是這樣氣不發出來才真的可怕,那必定是恨到心裏去了。果然聽到玄燁淡然道:“既然如此,佟妃,如今這裏你最大,朕就把這件事交給你去辦,回宮前務必給朕一個答案。”

他頓了頓道:“德妃跟朕過來。”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寧德歎了一口氣,隻得連忙跟上,怕是自己身後的那一幫的小主又該嫉恨上了,一心想要避忌,結果走的還真是招搖。

玄燁進了門,寧德趕緊招呼著讓人給皇上更衣,梳洗。今天玄燁在外麵走了一天,回到行宮又遇到這麼一件烏龍事,在太皇太後那裏被數落了一頓,還夾雜著外臣。他是個要麵子的人,孫氏不說,行宮裏那麼多宮女、太監難道就不會『亂』傳嗎?這一次下江南,朝裏已經有很多反對的聲音,此事一出,到時候,自己別又落著個“遊幸江南,效隋煬帝之舉”、“風流皇帝”的名聲。

他越想越氣,隨手舉起一個宋代青瓷刻花瓶扔到了地上。

滿屋的人嚇得立刻都跪下了,寧德從裏間出來,望著玄燁笑道:“皇上,那個花瓶可沒惹著您,這可不比在宮裏,砸的是曹大人的心頭肉啊。”她朝一旁的太監使了個眼『色』,示意趕快把地上的碎片給整理了,方才走過去挽著玄燁,溫言道,“皇上,臣妾試過了,水溫剛好,皇上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再來砸,臣妾也好讓管事太監找幾件經摔的,響起來又好聽的物件來啊。”

玄燁難得『露』出了微笑,橫了她一眼,“朕出來再教訓你。”

寧德掩嘴笑過,知道他氣是暫時消了,看這天『色』皇上今晚是要自己侍寢了,於是等玄燁進去後也去準備。隻是不敢讓皇上等,估計著時間差不多了便立刻回來。一會兒,她就見玄燁換過衣衫出來了,一套日常的小衣,拋去平日裏讓人不可仰視的明黃『色』,如今一身月白『色』的衫子倒有幾分儒雅的味道。

玄燁在一張梨花木的福字椅上坐了,寧德上去乖巧地替他『揉』著肩,靠近了寧德才看到他疲態盡『露』,額頭上也有了深深淺淺的皺紋,早就不是初遇時那個英姿勃發的皇上了。

“德兒,給朕唱首歌吧,朕想聽你唱歌。”玄燁突然閉著眼睛,軟語央求她,寧德的眼睛不知怎麼地竟然有些酸楚。她本來還想開玩笑打趣說:“是不是今天見到秦淮河的豔姬唱歌了?沒有聽夠,到我這裏來打饑荒來了?”一想到剛才鬧得不快,一時也咽下了,隻是正經道:“臣妾唱歌不好聽,皇上要是想聽臣妾去宣章佳氏過來,她的嗓子不錯,歌也唱得極好。”

玄燁搖了搖頭,抓住寧德的手,“朕今天隻想聽你唱歌。”

寧德想了想,問道:“那皇上要聽什麼?”她又笑了,“隻是臣妾要是唱得不好,皇上可不許笑。”

玄燁的嘴角閃過一抹溫柔的笑意,“好,朕不笑,無論德兒唱得好唱得差,朕就繃著一張臉成不?”他頓了頓,又恢複了剛才的懶散,慢慢地說道,“不要聽那歌功頌德的,撿那有趣的小調唱一個吧。”

寧德有些為難,自己本來就不太會唱歌,在宮中的這幾年除了聽戲也沒有新學過什麼歌,如今皇上指明了要聽小調一時不由得躊躇,愣了半天終於想起額娘小時候教給自己的一首歌謠,隻能拉來充數了。

天頂哪哩落雨仔呀彈呀雷囉公伊呀

溪仔底哪哩無水仔呀魚囉這個『亂』呀撞囉啊

愛著哪哩阿娘仔呀不呀敢囉講伊呀

找仔無哪哩媒人仔呀鬥囉這哩牽呀空囉啊

大隻哪哩水牛仔呀細呀條囉索伊呀

大仔漢哪哩阿娘仔呀細囉這個漢呀哥囉啊

大漢哪哩阿娘仔呀不呀識囉寶伊呀

細仔粒哪哩乾樂仔呀較囉這哩賢呀翔囉啊

她紅著臉唱著,越往後歌詞似乎就忘得越多,東拚西湊地又瞎編了一點兒終於唱完了,也憋出了一身的汗。

玄燁果然沒有笑,隻是緩緩道:“唔,果然夠難聽的。”

她啐道:“說我唱得難聽,那皇上自己唱唄,臣妾倒要聽聽皇上唱得有多好聽!”

玄燁笑了,“朕唱就朕唱嘛,包管唱得比你好聽。”他清了清嗓子,“哥哥呀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實在難留,手拉著那哥哥的手,送到哥哥大門口。送哥送到大門口,小妹妹我不丟手,有兩句知心的話說與哥哥記心頭。哥哥呀你走西口,萬不要交朋友,交下的朋友多生,怕忘了我,有錢時他是朋友,沒錢時他兩眼愁,唯有那小妹妹我天長又日久……”

玄燁一開口寧德便已經笑趴下了,聽他捏著嗓子扮女聲,還唱得有腔有調的,又是“哥哥”又是“小妹妹”,寧德直接就倒在玄燁懷裏笑得直不起腰來。一曲唱完,寧德撐著笑,連聲讚道:“臣妾果然沒法和皇上比,皇上這歌唱得簡直是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啊!”

話未說完,她又是一陣猛笑。

玄燁橫了她一眼,“你這個丫頭,朕慣得你越發無法無天了,朕唱歌給你聽,那是你前世修來的,這世上朕還沒給幾個人唱過歌呢,你還笑朕。”

寧德忍不住笑道:“皇上,您這哪是唱歌啊,簡直是要臣妾的命了,您要是再唱下去,臣妾就該岔氣了。”

玄燁靜下來,點了點頭,把玩著茶幾上擺放的如意,信口道:“好了,不鬧了,德兒再為朕唱首安靜些的吧,再鬧下去門口值夜的太監又該坐不住了。”

寧德側頭想了想,忽然記起在惠妃那裏見到的一首詞,於是起身掙脫玄燁的懷抱,走到一旁的架子上取下老紅木的五弦琵琶抱在懷裏,輕輕地抹了幾聲,琵琶音質本來就清脆,如今夜深人靜之際聽來更覺淒涼孤寂。

隻聽寧德輕輕地哼道:“愁痕滿地無人省,『露』濕琅玕影。閑階小立倍荒涼。還剩舊時月『色』在瀟湘。薄情轉是多情累,曲曲柔腸碎。紅箋向壁字模糊,憶共燈前嗬手為伊書。”

她的歌聲不比宜妃清麗多嬌,樸實平凡之中反倒是唱出了那幾分涼薄之意,伴著如水的琵琶聲更添了幾分寒意。一曲罷了,玄燁若有所思道:“這是納蘭的詞,‘薄情轉是多情累’。”玄燁頓了頓,像是在咀嚼這詞中的深意,良久歎道,“他不愧為我滿人中的第一才子,可惜了……”玄燁站起來,大手一揮,似是要將剛才的悲傷陰霾之情一掃而空,“詞雖是好詞,可惜太多愁善感,兒女情長了,以後不要再唱了,不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