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德正顧著偷笑了,沒注意到玄燁回頭悄悄朝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幫自己向太皇太後說說好話,寧德故意裝作沒看見,心裏卻樂開了花。她把頭扭開,對著太皇太後在一旁煽風點火,“老祖宗說得對啊,皇上是九五之尊,一絲一縷都關係國家社稷安危,怎麼可以如此輕率行事啊!”
一席話說得太皇太後連連點頭,兩人一唱一和,玄燁在一旁很是尷尬。
說了一會兒閑話,玄燁便要告辭出來,寧德本來不想和玄燁一同走,知道離開慈寧宮皇上還指不定該怎麼惱自己呢,因此想賴著不走。誰知太皇太後竟然好意提醒,“德兒,你剛才不是也說要走了嗎?何不和皇上一同回去,你們兩個人有個伴我也好放心。鬧得乏了,我也好歇歇。”
見太皇太後這樣說,寧德也無法,隻得磨磨蹭蹭地走出來。出了慈寧宮,她的衣襟一下被玄燁拉住,她雖是滿人身材,卻不是很高大,被玄燁一提溜便隻好踮起腳來,見玄燁壞壞地望著她笑,“你這個小妮子,膽子越來越大了,才幾日不見就和太皇太後合起夥來消遣朕。你說,朕該怎麼罰你?”
寧德縮了縮脖子,望著玄燁可憐巴巴地說:“皇上,快把臣妾放下來,這叫人見了不合禮數,有辱皇上威嚴!”
玄燁給了寧德一個栗暴,笑道:“如今知道不合禮數了,知道有辱朕的威嚴了,那你剛才在慈寧宮裏做什麼了?”話雖如此,玄燁卻把寧德放了下來。一幹太監、宮女站在二人身後,一眼也不敢多看。
寧德卻不怕他,自小便是和他胡鬧慣了的人,在人前她是素來端莊的,但是玄燁卻看得出,自打在揚州遇見她,她便不是個安分的丫頭,隻是藏得深,如今也就在自己和太後麵前鬧鬧。
她瞧了他一眼,似嬌似嗔地道:“臣妾就這個性子了,皇上剛才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您要是再生氣,臣妾也沒有辦法了,大不了我們再回太皇太後那裏讓她給評評理去!”
玄燁笑罵道:“你別以為搬出老祖宗,朕就會怕你,不許去,老老實實地跟朕回去!”
寧德扁了扁嘴,還想說什麼,發現手又被玄燁抓住,他拉了自己就往前走。寧德穿了正式的旗裝,踩著厚厚的花盆底趕不上走得飛快的玄燁,隻好一路小跑著跟上,雖然仍舊皺著眉頭,心底卻愛著皇上那看似霸道的溫柔。
這天夜裏,皇上翻了德妃的牌子。一番雲雨之後,寧德躺在玄燁的懷裏。按規矩妃嬪是不得和皇上同睡的,完事以後就該另行退到一邊的耳房去休息,但是此刻玄燁沒有放人,坐夜太監也不敢出聲,隻聽得簾帳內竊竊私語聲。
玄燁閉著眼睛,細長的手指撫過寧德光滑的脊背,寧德把頭倚在他的胸前,聽見玄燁緩緩地說道:“德兒,朕那麼久沒來找你,有沒有怪我?”
寧德翻了個身,換一個更舒服的姿式躺好,嬉皮笑臉道:“臣妾又不是第一次被皇上給拋下了,要怪皇上哪裏能怪得過來。”
玄燁不去理她嬉笑,隻是用力抱緊了她,喃喃道:“德兒……”
寧德歎了一口氣,誰不想時時刻刻都能陪在皇上身邊呢?隻是這個不切實際的癡想說出來也是惹人不快,為何還要說呢?從進宮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無論自己再怎麼努力都不可能做到獨寵的,所以她從來不敢奢求,隻是無愧於心就好。
玄燁聽得出那一聲歎息,分明有和自己心底一樣的聲音:有留戀、有惆悵、有無奈、有感傷……
“德兒,朕年後要去江南,你和朕一起去吧。”玄燁沒有看她,隻是眼睛盯著簾帳上張牙舞爪的盤龍發呆。
寧德無力地笑了笑,故意說道:“那臣妾要是不想去呢?”
“朕就把你抱去,像現在這樣把你抱去。”玄燁嘴角帶著笑,眼神卻透著認真。
寧德想了好一會兒,才聳了聳肩道:“看來臣妾是沒辦法了,隻好一切都由著皇上吧!”
過了年,玄燁雖然存了要下江南之心,但是康熙二十三年卻是諸事不斷。先是蠢蠢欲動了許久的羅刹國終於按捺不住,強占雅克薩、尼布潮二城,飭斷其貿易,玄燁派薩布素以兵臨之,二月又親率部隊巡幸畿甸。好不容易局勢有些穩定了,安排巡駕的兩江總督於成龍卻病卒了。於成龍,人稱“於青菜”;深得百姓愛戴,以“天下廉吏第一”蜚聲朝野,替他辦後事的官員上奏皇上亦道:“皆見床頭敝司中唯綈袍一套。堂後瓦甕米數斛,鹽豉數器而已,無不慟哭失聲。”“士民男女無少長,皆巷哭罷市。持香楮至者日數萬人。下至萊庸負販,色目、番僧也伏地哭。”
玄燁感歎道:“居官如於成龍者有幾?”又賜諡號“清端”、追贈太子太保。就這樣下江南的事又被擱下,一直到九月才得以成行。
皇室的車駕一路浩浩蕩蕩,雖然皇上有明旨不許擾民,一切低調行事,但是畢竟是禦駕出巡,又帶了一群的宮妃。長長的車駕一字排開,從最前頭的莊嚴堂皇的禦駕拖到最後幾個頭臉宮女、太監擠著的小騾車,還是蜿蜒了好幾裏路,引得附近的老百姓都出來看熱鬧,一時熙熙攘攘,分外熱鬧。
南巡的車駕先到了山東濟南的行宮,玄燁欲上泰安,登泰山,祀東嶽。因為上山的路難行,所以後宮眾人都留在濟南的行宮,玄燁等文武群臣卻取道泰安直上泰山去了。
寧德留在濟南,侍奉太皇太後和太後。這一日山東巡撫張鵬翮安排了他的夫人李氏並幾個有頭臉的命婦陪著後妃們坐了龍舟去瀏覽大明湖。她們幾個妃子和太皇太後坐了六丈的龍首禦舟,後麵緊跟著偽裝成輕便畫舫的水師官兵。
有道是:畫船開,紅塵外,人從天上,載得春來。煙水間,乾坤大,四麵雲山無遮礙。影搖動城郭樓台,杯斟的金波灩灩,詩吟的青霄慘慘,人驚的白鳥皚皚。
寧德閑坐在船艙裏,品著清茗,耳聽著絲竹弦樂,看著幾個命婦圍著太皇太後、太後不住地說笑。山東巡撫張鵬翮的夫人是個伶俐的,專挑了一些宮外的新鮮吉祥事說,捧得太皇太後和太後樂得合不攏嘴。一旁的命婦也是湊趣,馬屁話一串串地說起來一絲都不會臉紅。
想來也是打聽過的,寧德心中暗笑著順手從琉璃的手上接過一瓣黃澄澄的橘子放進嘴裏,聽手下的幾個心腹太監說,太皇太後的喜好消息已經從原先的一條十兩銀子漲到了十兩金子,至於像太後、佟貴妃的也是要價不菲。寧德為人處世向來甚是低調,在一旁坐著倒也沒有人來打擾,隻是她冷眼旁觀著發現四妃之中,惠妃竟是個大熱門,被人捧著禮遇規格不亞於佟貴妃。
寧德蹙了眉,近幾年皇上對後宮幹政之事甚是忌諱。佟貴妃、溫貴妃、宜妃、惠妃……上得了台麵的幾個後妃家裏大多和朝廷關係密切。原先玄燁有時不經意間還和自己說說宮外發生的趣事,如今連一個字也不提了,就是到了永和宮也隻是談談風月,聊聊家常,被胤祚和烏玉齊那兩個小鬼一攪和,有時連風月都沒得談。寧德自己也避諱,不願去招惹是非,隻是跟著皇上、太皇太後這兩個慣弄朝政的人久了,聽到的,見到的,多少會想得深遠一點兒。如今見惠妃這般炙手可熱,一時覺得甚是蹊蹺,聯係起先前她在宮中的風光,突然不知是福是禍。
她又坐了些時候,見榮妃起身告乏,便也站了起來一起請辭出來,眾人聊得開心也沒有理會她二人,隻有太皇太後關照了榮妃好好歇著。
兩人並排走到二樓,站著聊了一會兒閑話,正巧遇到宮女捧著零嘴要送上去。榮妃見了隨口向寧德抱怨道:“都說山東的瓜果新鮮個大,如今吃來也不過如此,剛才宮女送來的橘子看著金燦燦的,甚是好看,吃到嘴裏竟酸得不成樣。聽外頭的人說那個山東巡撫還能幹,今年山東又是大豐收,怎麼送來的東西都不能下咽呢。”
寧德掩嘴笑了,這原是段公案,於是把榮妃拉到一邊,笑道:“姐姐你是不知道,這是老祖宗的意思,如今竟也成了習慣。每年皇上出巡,底下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地方官員都想從皇上的日常飲食裏看出些門道來,知道日後該送什麼,不該送什麼,所以皇上親自下令飲食起居一律從簡。這回我們又跟著出來了,他們還不擠破了腦袋來打探。這一次老祖宗來之前特意和佟妃姐姐交代了,路上的食宿都不許鋪張。我們這邊不過提了一句要吃魚,他們下麵便得日日殺魚備下,要是我們覺得好吃稱讚了幾句,回宮以後更有那一幹好事阿諛奉承之人快馬加鞭要往宮裏送來。我們現在在山東還好,若是真到了江南,無心讚了一句當地的特產,江南的那些地方官還不奇巧鑽營,頂著孝敬皇上的帽子,從千裏之外給我們送來。這一路上勞民傷財,銀子花得像流水似的,到最後還不是讓百姓出錢,皇上背這個惡名。先有唐朝楊貴妃愛吃荔枝,途中運送的人馬累死無數;後有五代十國宮中喜歡玉飾,藍田玉溪中摔死了無數采玉人;宮中好珍珠,合浦深海底下葬身多少采珠人!所以佟姐姐臨行之前又立下了規矩,我們愛吃的菜一道都不許讓州官們知曉,每天報上去的也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四處皆有之物。”
榮妃喟然歎道:“沒想到隻是小小的幾盤菜肴裏麵竟有如此大的名堂,我是個不管事的,倒讓妹妹見笑了。”
寧德嘴角露出笑容,“自從我跟著佟姐姐管起後宮的錢糧之後,張口閉口都是錙銖必較,俗不可耐,哪裏及得上姐姐風雅清閑。回宮之後妹妹正是應該多去姐姐那兒,向姐姐學著怎麼照顧那些花花草草才是正道。上次我路過翊坤宮,就見姐姐那兒的芍藥開得極美,到時候姐姐不要嫌我聒噪,趕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