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辛這個名字,無論是在婺國還是尚國都是鼎鼎大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隻不過兩國人對這個名字的感情卻截然不同。對婺國人而言,這是大將軍,是戰神,是婺國的希望。而對於尚國,在邊疆她令人聞風喪膽,是比鬼還要凶殘的殺神,在其他地方,雖然沒有在邊疆那麼可怕的震懾力,但亦是人神共憤,祭祖拜菩薩時都要多燒點紙,隻求神靈顯靈把這尊邪神速速滅了。
因而聽到這個名字,我呆了一呆,旋即興奮地看向公主,道:“你是說牢裏那個是冥辛?!”
公主顯然比我淡定多了,她說:“不錯,這次我們生擒了她,戰事才結束得這麼快……“她看向手中的茶盞,輕輕晃了晃,又道,“不過當時情況混亂,炸得血肉橫飛,所以婺軍還不知她們的將軍其實未死。現在這個消息很保密,我不想讓其她人知道,所以隻能找你。”說完,公主放下茶杯,重新看向我,目光懇懇。
我立刻雙目一斜回避了這束光,道:“為什麼不立刻殺了她以絕後患?”罪過罪過,本醫師雖然救死扶傷不該口出惡言,但絕非我戾氣重,是她罪孽過重,我在心頭默念了三聲阿門。
公主不再看我,側首望窗外,“殺自然要殺,隻是在那之前,有些東西需要她交代明白。”語氣平平,神色淡淡。我心下佩服,公主打了幾年仗果然和我大不相同了,殺人說得像是殺隻雞。我浮想起那隻在牢裏的待宰雞,又想起那雙充血的眼睛,以及眼中流露的極為嫌惡的目光,頓感這事不好辦,“我看那人的樣子,不好鬆口啊。”我擔憂道。
公主轉回頭,眼神一凜,道:“那就打到她說。我一定要讓她說!”
公主的語氣難得有些急促,大約是很重要的機密,邊疆布防之類,如果真的能撬開口問出來,邊疆興許就安寧了,公主也不必出征了。我知公主這幾年過得很苦,一年裏有一大半都在外麵打仗,而我也知,其實她和我一樣,並不喜歡戰場。我時常會悵悵想起我和公主小時候的日子,也許公主也一樣,在邊疆的寒月下,一人獨思。念及此,我的心又柔了柔,道:“你放心,一定問得出來。回頭我給你一些熱石散,保準她疼得什麼都招了。”熱石散吃了讓人渾身發熱,本是給傷寒病人吃,不過因為吃了它,皮膚會變得格外敏感,連一塊新布輕輕觸膚都會令人疼痛,我想給那位吃了,再挨公主的鞭,換誰也受不了。
公主笑道:“我改日向母帝推舉你,讓你去刑部兼作顧問。”
見她笑了,我也笑起來,道:“那我的諢號要從懶行醫變成羅刹醫了,不好不好,我還愛穿白衣,這根本是索人命的白無常嘛!”
公主聽完笑得更開懷,有些恢複過去的樣子,一如既往地易於逗笑,笑得兩鬢的頭發也有些鬆,落了幾縷掛在臉上,這樣的公主大概隻有我見過,於是我也樂得笑。初春的天,正暖的光,鏤空花窗裏,兩個人斟茶說話,難得清閑。我向她說她不在時京城的趣事,譬如郡主府的房梁又添了一條白綾,因為汋萱又往府上進了新寵,新人如流水,白綾結彩鬧,掛白綾簡直成了郡主府的迎新節目了。再譬如京城東市的怡紅酒莊與快綠酒坊又吵起來,酒跟不要錢一樣,京城的愛酒人士就指望著這段日子備足一年的酒了。公主饒有興味地聽,時不時浮起一絲笑意。我讓她也給我講講打仗的事,就比如這冥辛是怎麼被活捉的,我就很想聽。但公主隻說,戰場上的事,左不過就是那些,不如去看傳奇話本寫的。我也就不再勉強。
相處的時間很快,我在公主府上用了午膳後,公主說她要去兵部走一趟,我隻得悻悻而歸。
回了自己府上,我又換回了白衣。說到這白衣,大約也是我家世代不成文的規定了,我家姓白,又行醫,從我有記憶起,我的大姑、小姑等一幹親戚都是一身白衣,我也是從小被丫頭們伺候著穿白衣,漸漸看習慣了,也穿習慣了,穿別的總有些不自在。
此刻我著一件舊衫,倚坐在文杏閣的窗邊上看風景。文杏閣是我最常來的地方。文杏二字,取自一首詩名,詩裏的文杏館文杏為梁,香茅為宇,兼之雲霧繚繞,似一座仙府,而我府上的文杏閣大約是取仙府之高,遠離俗世之意,乃是府上最高聳的一處樓閣,用於藏書。
此閣,夜可觀星,日可望山,四麵環水,內蘊書香,是極好的消遣地。丫頭奉了甜瓜來,又施施然退下,窗口的風一陣一陣,吹得她衣袂飄飄地遠去。我府上的人,自然也都穿白,有時在這高閣中來來去去,還真有幾分仙氣。隻可惜,本仙人不曾辟穀。我拾了一塊甜瓜往嘴裏一丟。方才在公主府,隻顧和公主說話,沒怎麼吃,現下肚中空虛,就先讓她們拿了水果來,我再細想讓膳房做什麼。正苦思冥想中,眼一低,瞥見閣四周的小河,忽然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