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雨聲淅瀝,伴隨著似有似無的雷聲。
蘇嬋的意識漸漸被喚醒。
床邊有人在拍打她,焦急地說著什麼。
她仔細辨別了一下,那人似乎是在喊她:韞,玉。
那是年少時父親為她取的字,除了故去的雙親,鮮少有人這般喚她。
而這聲音,莫名地有些熟悉。
似乎,是她那多年前便鬱鬱而終的母親的。
蘇嬋睜眼,朱紅色的床頂映入眼簾,她怔愣少許,有些不敢相信般,起身,便見蘇夫人跪坐在榻邊,神色凝重。
“母親?”
蘇嬋半晌反應不過來。
這屋內的陳設久違地熟悉,床頭那隻插著青梅的白瓷瓶,分明是她年少閨中的物什!
燒灼的氣息充斥鼻息,蘇嬋看著屋內的暖爐,記憶漸漸回到閉眼前的那一幕。
那是一個秋天的午後。
寧靜的禦書房頃刻之間烈火灼灼,蘇嬋意識到不對時,身子已經綿軟不聽使喚。
她聽著耳邊劈裏啪啦的聲響,抬頭,便看到趙琳琅立在她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陸暄有什麼好?”
他質問,“他究竟哪一點,值得你護他至此?”
蘇嬋後背已全是汗,麵上卻不動如山。
趙琳琅俯身抬起她下巴,男人俊郎的臉上絲毫沒有歲月的痕跡。
唯獨一雙黑眸翻騰著什麼,他語氣低沉:“你看看我。”
“你護著的那人,他屠我趙家滿門。”
“我父兄叔侄,皆重刑加身,含冤慘死;”
“趙家女眷,被發賣青樓,痛不欲生;”
“我母親,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剜去雙眼,活活折磨致死。”
“身為太子,他殘暴至此;而作為太傅,”趙琳琅眼裏迸出恨意,手上的勁幾乎要將她捏碎般,“你憑什麼還要為他,跟滿朝文武針鋒相對?”
蘇嬋聽著趙琳琅的聲聲質問,低低笑起來,滿眼譏諷。
她想起早晨聽得家裏的丫頭說門前那株銀杏又落了一地金黃,她瞧不見顏色,隻能憑著年少時的記憶想象秋天的樣子。
十多年了,她雙眼不辨五色,皆是拜趙琳琅所賜。
“你趙氏兒郎賣國求榮,死有餘辜。”
蘇嬋平靜道,“走到今日,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太子。”
“蘇韞玉,”趙琳琅眸色深沉,“你可以恨我。”
“但當初,是你父親求我娶你的。”
聽及,蘇嬋攥緊雙手,神色終於有了波動。
當年她尚在閨中,蘇世誠受舞弊案牽連,為了保她,定下了她與趙家的親事。
趙琳琅是蘇世誠的得意門生,雖是寒門,但生得一副好相貌,科舉又高中探花,在京城謀了份不錯的官職,過得也算風光。
蘇嬋與他,本也算得上一對璧人。
本以為那時的趙家,會是東窗事發後她的容身之所,卻不曾想,此案竟由趙琳琅一手策劃。
因怕走漏風聲,蘇嬋被軟禁於深宅之中,不得天日。
思及此,蘇嬋冷笑,“他當年也是豬油蒙心。”
“還有,趙大人今天覺得冤枉,我蘇家當年——”
“就不冤枉了?”
“蘇家書香門第,百年世家,三代不參朝政,不涉黨爭。我父親一生癡於學問與教育,清高一世,被構陷與魏王府結黨營私,自掛宮牆以證清白;”
蘇嬋深吸一口氣,克製著情緒,“他出殯那天,蘇府上下四十餘人推著棺柩城前哭喊蒼天無眼,滿城哀慟;我母親更是迎著暴雨抱著他的靈位,懇求官府還他一個清白。”
“而這樁樁件件,趙琳琅,”蘇嬋盯著眼前那人,一字一頓:“皆出於你。你一生壞事做盡,如今不過因果報應,你有什麼資格指責太子?”
“那是我和你之間的恩怨,”提起恩師,趙琳琅臉上沒有絲毫愧意,他鬆開蘇嬋起身,“可陸暄是太子,國之儲君。行此暴虐,便是德不配位。”
蘇嬋渾身無力,眼底有冷意,哪怕明知自己將要絕命於此,還是脫口:“你動他試試?”
趙琳琅大笑出聲,以勝者一般的姿態睥睨著她,“彈劾的奏本早已遞到禦前,你死了,如今的滿朝文武還有誰有能力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