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神拳花四寶(1)(1 / 1)

小區南麵的花園裏,常常能看見一個遛彎的中年漢子。這人是個傻子,嘴眼歪斜,走路一擰一擰的,一年四季永遠穿著一身迷彩服。一看見他,就想起花四寶。花四寶也是一身迷彩服,每天早晨在花園裏打拳,精神得很。

花四寶死時五十八歲。我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我問過他“四寶”這個名字的來曆。有一次我去買包子,看見花四寶在打拳,我衝他叫道:“四爺早啊!”花四寶一笑,說他不姓四,姓大。我問:“那你為什麼叫四寶啊?哪四寶啊?”花四寶說一寶也沒有,因為是五四年出生的,就叫四寶。他妹妹五七年生的,叫七寶。

花四寶身材魁偉,足有一米九,肩膀幾乎是我兩個寬。打拳時,迷彩服的袖子總是挽到胳膊肘以下,露出一截粗得不真實的小臂。之所以說是一截而不是兩截,皆因為他的左臂比右臂粗得多。伸出左臂,雙手握不攏的一段黑炭一般;伸出右臂,既不很粗,又不很黑,亦不很壯,平常人而已。五十多歲的花四寶渾身肌肉一點都不鬆弛,像頭熊。

花四寶的拳,往好聽了說,古拙雄渾,一招一式都樸素無奇,剛勁有力。說白了就是笨把式,根本沒有招,就是掄起左胳膊,照著白樺樹上捆的紅氈子,“砰”地就是一拳,也不見樹怎麼搖晃。從不見他打右拳。我們年輕人每次笑他打拳,他就說“揍你這樣的三個沒問題!”

花四寶的死,一點也不像一個世外高人,說穿了是因為一件極世俗的事:房子。

我舅舅跟花四寶從小就認識。之所以不說他們是發小兒,是因為花四寶性格有點孤僻,從感情上說,跟誰也算不上發小兒。舅舅說,花四寶年輕的時候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家的孩子,每天隻會下地幹活,回家吃飯。不喝酒,不耍錢,不搞女人。也不打拳,那時候。七十年代末娶了媳婦,生下一對雙胞胎女兒,日子過得不錯。有一回他爸爸喝多了,跟他媳婦說了兩句不正經的,好像還摸了一把。正好花四寶起完豬圈回來,撞個正著,就吵了起來。起豬圈是個髒活兒,幹完都是一肚子火,老頭子又酒後失德,吵著吵著兩人動了手。花四寶急了,掄起左胳膊給他爹一個通天炮。

就給打死了。

後來他媽跟妹妹花七寶商量著,這事兒發生在家裏,民不舉官不究,就說是喝多了撞煤房的門框撞死的。但是花四寶性子憨直,在家待著難免說出個隻言片語,不如出去躲躲風頭。花四寶有個遠房的表舅,在新疆。四寶嘟囔了一句“是夠遠的”,就走了,一走就是十八年。

結果這一棚白事辦得極為粗陋,老頭埋在鐵道邊上,後來修鐵道時怎麼著就不知道了。轉過年來,拆遷令下來了,要搬樓房。拆遷分房子,那個年月是按照戶頭分的,四寶跟七寶都成年了,這年七寶也搶著結了婚,嫁給了一個賣煤的叫王福安。這人很能辦事,到了沒有爺們兒的花家,一下子成了主心骨,不然也折騰不下三套房子來。某種意義上說,花四寶後來就死在這個王福安手裏了。

房子分下來了,花四寶也有一套。老頭沒了,隻剩老太太也上了歲數,鑰匙就給了花七寶。房子離原村址隻有兩裏地,六層板兒樓,南北通透,挺好。那個王福安本來賣煤,住樓房就沒有人燒爐子了,就換到了一層,利用南麵的小門臉兒開了個小賣鋪。花家的小區跟我家就隔著一個小花園兒,這事兒我當然知道,還去買過煙。

九八年,花四寶突然回來了。當時他就穿著迷彩服,上頭還有血。這身迷彩服簡直就是他的熊皮,跟著他一直到死。坊間傳聞,花四寶在新疆住在一個叫沙雅的地方,九八年那兒不知道出了什麼大事,他手上又有了兩條人命,隻得跑回來了。

回來一看可傻了眼。媽死了,二樓的房子開了個棋牌室,裏麵每晚聚集著一票光頭金鏈漢子,喝酒,打麻將,有時候還打架。三樓租出去了。自己的媳婦跟一雙女兒哪去了?他問花七寶,答說隻知道在西直門附近租房子住,具體的地址和聯係方式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