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回答。楚天闊已開始行動,挪開最後一張桌子。他猜到,今晚跳成了舞,明晚的球賽就多半有戲了。
我有點慌張地站起身,這才發覺,其他三張辦公桌早已被挪開。自己剛才是跟他對坐在孤島上。
這個陌生的孤島已存在一千多年。
荒島有什麼可怕?隻要有星星,就不用懼怕黑夜。
男人往我眼前一站,略帶壞笑地看著我,仿佛就是我麵前的星星,歪歪的嘴角似乎在說:
對,就這裏。不行嗎茹師傅?
嗯,既然寸鐵可殺人(中學老師教的成語)。無招能勝有招(前天天闊說的典故)。
那麼,這裏為何不能跳舞?
來就來,誰怕誰?何況,是在最安全的單位。
要知本姑娘早兩年就是大院文娛積極分子(集團級別哦):吹拉彈唱歌舞主持,要多全麵有多全麵。可是為何,為何今晚腳步就不聽使喚呢?甚至,全身都軟了……
胡思亂想間,耳邊旋律已響起,是《尋夢》:
也是我曾經跟他提起過我最喜歡的一首歌。
是夢,啊,不是夢,啊
那秦時的明月那漢時的風……
我剛拖住男人的大手,一陣電流飄過,我手一顫,突然怔住:
兩個人的辦公室。兩個人的中秋。
兩個人的寂寞。
兩個人的舞蹈。
——無疑,這是今晚的最佳解決方案。
我抬起頭,深深地凝視天闊,為他年輕狂野的想法所驚歎:狹小的辦公室,恍然成了世界上最華麗的舞池;剛才的孤島,就是世界最中心……
一時間,我都忘了啟動,隻聽旋律在繼續演繹:
啊失落的夢
啊追尋的夢
啊此情此景
啊終又相逢
啊深深的愛
啊綿綿的情
都化作雲潮
化作雲潮洶湧
……
世界靜止了。隻有歌聲。隻有心跳。
化作雲潮洶湧。
音樂嘎然而止。一曲終了。這麼快??可我們,我們都還沒開始呢。我一臉歉意地看著天闊。
5分鍾,還是4分鍾?我回味方才的旋律:
是夢不是夢
望斷了關山萬千重
望斷了關山萬千重
啊失落的夢
啊追尋的夢
啊此情此景
啊終又相逢
……
“要不,再來一次?”我衝口而出。
尋夢,就要尋到底,如誌摩:撐一支長蒿,向青草更青處漫溯,在星輝斑斕裏放歌……
天闊卻一臉壞笑盯著我看:“剛才這曲隻是熱身,加,熱心。接下來上場的,才是真正的探戈舞曲……”
我臉一熱:剛才算什麼?序曲?前戲?
音樂再度響起,我剛攬住男人的腰,驀地怔住:
天,是那支阿根廷的探戈、電影《聞香識女人》的舞曲:《隻差一步》。這是我多少個深夜獨自聆聽的曲子!
是的,我們距離幸福,很多時候就差一步。可就是這一步,看上去這麼近,其實卻那麼遠。
不容我多感慨,天闊這次已不由分說地搭住我的手。
男子氣息撲麵而來。三公分還是五公分?我一陣眩暈。幸好隻眩暈了一兩秒:前戲了這麼久,現在終於可以“試與天闊試比高”了。
男人可比我專心多了,動作展開,我忽然定下心來:探戈tango,對,就是邊試探邊go!想這麼多幹什麼?
嗬嗬。
不知道是緊張還是什麼原因,幾個動作下來,我額頭已微微出汗。功夫擱久了就是不行。還有,我沒想到徒弟身手這麼瀟灑,簡直……可以當我師傅了。
我就這樣隨波逐流地舞完這曲,依然緊緊抓著天闊的手,目光示意繼續。
我相信自己的狀態會越來越好。
誰知師傅才剛剛進入狀態,天闊卻沒有再來一次的表示。我隻好戀戀不舍地放開男人的手,心裏暗罵自己為何不主動開口提議,隻敢雙目繼續盯著他:
“知道嗎?天闊,你這樣的好身手,不表現表現太浪費了。咱們單位大,機會多,師傅會替你留意的。“
說完這些,我下一秒就呆住了——簡直想痛罵自己:難道隻有舞動身體時,你才能做回稍微真實點的自己嗎?
是的。在我心裏一直翻滾著,一直想馬上告訴他的是心裏話不是那些,而是:
天闊,以後上班時間,我才是你師傅;下了班,你絕對可以做我師傅。對,生活導師。就像今晚,就像剛才。師傅很開心。真的。
年輕人,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導師。
因為,我們這一代,包括父輩那一代,都已經腐朽。
是的。我今天是第一次知道,隻要你有想像力,大像都能在我們的小屋跳舞:
方才,天闊就是帶著我,從辦公室,一直瀟灑跳到長長的過道,調到儲藏室、更衣室;然後再從容原路返回。在男人一路帶領下,我什麼都忘了,唯一的擔心,是撞到桌角、牆壁之類的尷尬……然而都沒有發生。我們初次起舞,竟然合作得這麼完美、無懈可擊……
這,是身體的感應,還是心靈的感應?
又或者二者都是?
舞動身體時不覺得,曲終才發覺自己剛才跟弟子(男人)這麼親密接觸,還是三年來的第一次……
我站在原地,任回味凝集——是滴,歲月無情,轉眼就把我們的青春化作回憶,哪怕才是上一秒的事!
朱顏辭鏡花辭樹,最是人間留不住。
留不住也要強留!
靠什麼強留?
記憶!
歲月這個婊子,誘惑了你然後又拋棄你。很精彩也很無奈。但歲月唯一剝奪不掉的,就是我們的記憶。
就像他們唱的:你所擁有的是你的身體,誘人的美麗;我所擁有的是我的記憶:美妙的感覺哦mybaby。
很多年以後,我依然清晰地記得,這一天,是1997年的9月11日。距離正牌中秋節日還有4天。我們卻在一起,提前度過了這樣一個中秋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