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內,蘇首富府。

初秋剛至,暑氣未消,當空中還頂著一輪驕陽,曬得蟬鳴不止。而寧雲閣卻關緊了門窗,生怕跑進去一絲寒氣。

一灰衣男人隔著幾層薄紗,端坐在一側。他腳旁擺著個褐色的柏木藥箱,右手輕撚起一根三丈長的紅色絲線,為帳內的少女懸絲問診。

未及半晌,男人眉頭緊鎖,神色凝重,額間的汗珠徐徐而落。他忙伸出左手,以雙手懸絲,闔上雙目,閉口不言。

見胡郎中麵色不佳,八仙桌處等候的蘇夫人坐不住了,她撚著一串紫檀佛珠,跨步走了過去,聲音沉穩有禮道:“胡郎中,您是姑蘇最有名的聖手,若您能救下小女,蘇府願騰出三間鋪子供您為街上災民義診,還願打開糧倉以您的名義設立施粥鋪。”

胡郎中歎了口氣,他抬袖擦了擦額間的汗珠,歉意道:“夫人善舉老夫很是感激,隻怪老夫才淺,摸不出貴千金昏迷不醒的原因。按理說落水後的脈象不應這般起伏不定,可這……老夫竭盡所能了,請夫人節哀……”

話音未落,蘇夫人臉色登時一白,她揮了揮手叫婢女送胡郎中離府,雙手不停地撚著佛珠,在寧雲閣內局促地踱步。

未幾,她停下腳步,掀開薄紗看向床上的少女。

少女的臉色顯出一種不正常的慘白,她靜的出奇,好似一件易碎的瓷娃娃一般,精致卻冰冷得沒有活氣。

蘇母輕歎了口氣,這幾年她本保養得很好,三十餘歲的年紀,臉上細膩白皙沒半點褶皺。

自從她親生女兒蘇卿塵被人從鄉下找回來認祖歸宗後,未過一月她就徒生兩根白發。

這也難怪,誰會想到自己含辛茹苦養了十六年的女兒是別人家的,而自己的親骨肉卻流落在外,吃苦受累了那麼多年。

蘇母神情微慟,不由得想起蘇嫣兒——這個養了十六年的假千金。嫣兒聰穎識禮,精通四藝,長相也是蘇州頂尖。

反觀她的親骨肉,蘇母望著榻上的少女抿了抿唇。

蘇卿塵野生野養,大字不識,全然不知禮儀為何物……

思忱至此,蘇母眼底那僅有的愧疚也消散殆盡,她閉上眼將那扇簾子放下,對早就候在門口的侍女吩咐道:“去把三小姐叫過來,我有事和她說。”

侍女是個明白人,好似早就料到蘇母會有此吩咐,她開門抬腳匆匆往留芳閣走去。

蘇母又在屋裏轉悠了半圈,最終還是坐回八仙桌前,沉重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卿塵啊,這或許就是咱娘倆的命吧,今生緣分已盡,你可別怪娘偏袒……”

當然怪不了你,因為你的寶貝親女兒昨晚就涼了。

蘇卿塵意識懸空,將屋內的人員擺設瞧得一清二楚。雖然不願意相信,但她真的穿書了,穿進了一個與她同名同姓的炮灰女配身上。

在原書裏,原主蘇卿塵就是一個標準的惡毒女配。

她出場就攪黃了女主蘇嫣兒與桓小王爺的訂婚宴,而且仗著自己早年受了苦,在人前人後作威作福,苛待侍從。被女主蘇嫣兒好意提醒後,不僅不領情反而嫉妒起女主的教養體麵來。

自此她在府中經常耍心眼,明裏暗裏都要壓女主一頭。

這回就是靠在蘇父麵前裝可憐,逼女主把去中秋詩會的機會讓給了她。隻不過她自己不爭氣,大字不識一個,還被那些當眾名門貴女嘲笑。

氣得她離席回家,卻在路上就被人莫名推入水中。

隻不過原書裏,她被救回來後隻是偶感風寒並無大礙,第二天就活蹦亂跳地又到處作妖了。

可如今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原主沒能挺過去,反而讓蘇卿塵李代桃僵了。

蘇卿塵歎了口,鬧心地犯嘀咕,你說穿書穿成誰不好?非要穿到這祖宗身上,她可還記得原主的結局是被架在籠子裏遊行九日,饑餓致死,曝屍荒野,野狗分而食之……

寧雲閣的黃柳木門“吱呦”一聲響了起來,兩個身著綠色常服的丫鬟輕輕推開了門,給一位俏麗可人的少女開了條道。少女身著粉團常裙小步走了進來,她眼睛又圓又大,臉很小有點嬰兒肥,小嘴如櫻桃般紅潤,實在是嬌俏可愛。

“母親。”蘇嫣兒雙手疊起恭恭敬敬地朝蘇母做了個揖,落落大方,卻又有一絲拘謹。

蘇母見她來了,慘白地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意,她抬手招蘇嫣兒進前來。

蘇嫣兒心領神走過去,乖巧地蹲坐在蘇母腿邊,等她發話。

蘇母一手撚著佛珠,一手輕撫在蘇嫣兒的頭頂,斟酌片刻道:“嫣兒,卿塵她……可能有些不好了。”

蘇嫣兒玲瓏心思,早就知道蘇母這是何意。她這位姐姐的病連蘇州城內醫術高超的胡郎中都拿捏不準,蘇卿塵八成就要命絕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