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2016年8月22號17點40分,隻是一個平常的豔陽下午。炙熱的太陽光依然豪不留情地灑在每一個新同學和吹著口哨整理隊形的軍訓教官臉上。
初陽眯著眼睛,望著那一團一團簇在天空的金粉色的雲,心想教官再不吹解散的號子,他就要暈了。
就是在這一刻,哨子聲終於如他所期地響起。同時,伴隨著教官的解散號令,穿著綠色迷彩短袖衫的新同學們歡快地四散而去。
七班和六班的人大多還聚著,體育委員帶頭去器材室拿呼啦圈,後麵就跟著幫看戲看熱鬧的少男少女,他們在軍訓的時候定下了個幼稚遊戲的比拚,各班派代表轉呼啦圈,轉時長定輸贏。輸的班請贏的班吃糖。初陽也在其中,但他實在暈頭,對糖也沒興趣,隻是想著回教室休息。
回到座位,拿上杯子去接冷水,接滿又一口直灌下胃。終於是舒服一點了。剛坐下,忽聽一陣淩亂的腳步由遠襲來,還伴隨著嘰嘰喳喳的大聲吵鬧。
那幫人往班級門口來了……
六班的由體委帶頭,而七班的由慕容衾帶頭。
慕容衾是初陽的青梅竹馬好友,自是她代表七班參賽,初陽無論如何都要去捧一番。於是忍著還有點發疼的腦袋,挪過去站在同學們身後,倚著最近的一張桌子,看一男一女這幼稚但又代表著各班榮譽的遊戲。
還沒開始,初陽忽就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影。那個人影站得筆直,看得呆滯,似也是如他一樣,見到了三年未見的好友而麵掛驚訝和紅潮,紅潮裏又滿盈喜悅。
初陽想喚他的名字,喉嚨卻是燒著的。
就是這樣一個黃昏天,他終於等到了明來!
1
徑州市海棠鎮海棠園區西府大道,剛從市教育局副局長的葬禮上回來的宋先淩踏著長步邁進院子,臉上堆著一路未曾收起過的春風笑容。
穿著紅色連衣裙的陳尹光著腳丫跑出來跳到宋先淩身上,再一遍告訴丈夫一個小時前她得到的好消息。
她懷孕了。屬於這對十年夫妻的第一個愛的結晶,在一場死亡葬禮上誕生,宋先淩沒忍住露出他人生第七個笑容。八個月零十七天後,小初陽誕生了。
小初陽天生愛笑,殷紅的嘴唇彎成凹形月亮。肉肉的身子被父母捧在四手手掌中,夫妻倆熱淚盈眶,久久注視久久擁抱。這一天是2001年9月28號。
陳尹有五台不同品牌不同畫幅的相機,第一台記錄了她坐月子時和小初陽的相處時光。小初陽第一次皺眉,第一次打噴嚏,第一次吸奶,第一次長出幼牙。
他看到了媽媽,爸爸,頭發一半花白的爺爺,笑容滿麵的蘇青阿姨以及她溫柔可親的丈夫明齊叔叔,他的目光開始追隨移動的人釋放自己的喜愛。
一個月後,陳尹出院,他正式來到了海棠鎮的溫馨小家。
宋先淩開始上班,陳尹開始出門,對小初陽的記錄逐漸少下來。他喜歡和爺爺在後院種花,扯下一片紅的花瓣埋進泥裏,雙手合十祈禱第一個晚上就可以蹦出果實。
他喜歡一個人坐在寬大窗沿上和白色的招財魚玩樂,覺得自己身處海天之間,可以在海與風中遊翔。
他把剛背會的唐詩吐在父親遠去時的背影中,咕嚕咕嚕喝下純牛奶後響亮地打了一個嗝,眼淚順著白嫩嫩的臉蛋兒流下來……他不碰爸爸和媽媽買給他的任何玩具,從一歲到三歲都隻喜歡抓泥。
他開始體會人的喜怒哀樂。知道媽媽再次拿相機的時候是離開不是記錄他自己,知道爸爸吝嗇的第十一個笑容不再是喜悅是傷心,知道爺爺每每望向自己時一成不變的幸福。
五歲這一年,他還知道了蘇青阿姨和明齊叔叔一個天大的秘密,他們沒有孩子,他們很孤獨。
當蘇青阿姨和明齊叔叔一臉惆悵又難過地站在他們家客廳時,小初陽扯了扯媽媽的裙擺和爸爸的褲腿,說他要跟著去。
去鎮上的孤兒院。
那是不同於佇立在海棠花園中的房屋一樣的存在。
那兒比家更高大更寬敞,人更多,情緒也更濃烈。那兒沒有花,有落光葉子的枯樹,有在牆角抬腳撒尿的狗狗……他們全家四口人和明家兩口人站在一間二十平米的辦公室裏,他看到那兒的院長有既為難又欣喜還不舍的表情。
他看到了一個和他一樣長著雙抬頭就能看到魚兒在天空跳舞的好奇大眼睛的男孩。男孩站在一排男孩女孩的中間,仰著頭看著明齊和蘇青,雙手緊緊抓著寬鬆的褲腿,小手透著紫,指甲泛著白。臉頰雪白,眼睛通亮,初陽在他漆黑的瞳仁中看見自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