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拉底,如果你真是要曉得什麼是正義,就不該光是提問題,再以駁倒人家的回答來逞能。你才精哩!你知道提問題總比回答容易。你應該自己來回答,你認為什麼是正義。別胡扯什麼正義是一種責任、一種權宜之計、或者利益好處、或者什麼報酬利潤之類的話。你得直截了當地說,你到底指的是什麼。那些嚕嗦廢話我一概不想聽!
由於色拉敘馬霍斯這個人比較有意思,實際上也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在這裏,我要先對他進行一點簡單的語言-心理分析(具體的語言-心理分析在本書第三部分)。從他的語言特征上看,這是一個急性子(想知道急性子是什麼心理的,可以先跳到後麵第八章去看),而從性格上看,屬於占有型+攻擊型的人。這樣的人,有點聰明,有點自我中心主義,而且是一個現實主義者。
他是什麼人,想幹什麼,蘇格拉底當然一眼就可以看出。但是,蘇老師要裝被他嚇住了,以便誘敵深入。果然,這位色兄狠狠地出招了。下麵,我摘取性地抄襲一下蘇老師的弟子柏拉圖的《理想國》,把他們的爭論展示一下:
色:要是關於正義,我給你來一個與眾不同而又更加高明的答複,你說你該怎麼受罰吧!
蘇:除了接受無知之罰外還能有什麼別的嗎?而受無知之罰顯然就是我向有智慧的人學習。
色:你這個人很天真,你是該學習學習。不過錢還是得照罰。
蘇:如果有錢的話當然照罰。
色:那麼,聽著!我說正義不是別的,就是強者的利益。--你幹嘛不拍手叫好?當然你是不願意的囉!
蘇:我先得明白你的意思,才能表態。可這會兒我還鬧不明白。你說對強者有利就是正義。色拉敘馬霍斯啊!你這到底說的是什麼意思?總不是這個意思吧:因為浦呂達馬斯是運動員,比我們大夥兒都強,頓頓吃牛肉對他的身體有好處,所以正義;而我們這些身體弱的人吃牛肉雖然也有好處,但是就不正義?
色:你真壞!蘇格拉底,你成心把水攪混,使這個辯論受到最大的損害。
蘇:絕沒有這意思。我的先生,我不過請你把你的意思交代清楚些罷了。
好,由於他們的爭論太長了,我無法一一抄襲,而且,也沒必要再抄了,因為兩人在博弈時,各自的智力結構、心理結構的狀態已經一清二楚,輸贏也已經確定。一個高手在走一步時,就已經預見到了後麵對手的幾步,甚至十幾步,而對手則一無所知,直到被擊敗時,才看到這一點,但已經晚了。
蘇格拉底所用的,其實就是兩招。
一招是裝513,裝無知,用哲學的術語講就是比較謙虛的“反諷”。這一招是專門用來對付自我感覺良好的人。當對方似乎真理在握,一心想證明他是白癡時,他承認自己不懂,然後,請對方再說得明白一些,這樣,對方的攻擊就落空,並且被他拖著去回答一個個問題,主動權由此轉到他手裏。這就像一個好勇鬥狠的混混,在一個太極高手麵前進攻一樣,後者可以輕輕接過前者的攻擊,順勢一推,就可把對方摔倒。
注意,當蘇老師玩反諷的時候,是假定除了和他爭論的人,還有旁邊的聽眾的,事實上,他裝無知,是誘導對手暴露,但旁邊的聽眾,都知道他是裝的,而且那個對手暴露了。
還有一招,就是澄清。在後麵,講心理分析的方法時我會講到。在這裏提示一下就是:因為對手雖然提出了某個觀點,但這個觀點是什麼意思,以及是否有理由支持都不清楚,很可能就是“我認為如何如何”而已。這個方法一用上,爭論的過程就變成了澄清觀點是否成立的過程,而結果當然是,對手發現,其實自己對自己的觀點,隻是想當然地認為,根本就沒有搞懂。
其實,蘇格拉底所用的這兩招,因為經常使用,色拉敘馬霍斯肯定是太熟悉了,而且,在蘇老師和別人討論時,他已經在一邊觀摩了一段時間,應該懂得如何對付蘇格拉底。然而,他太急躁、狂妄了,被教育蘇格拉底這麼一個可惡的人的渴望所控製,因此變成了一個心理動物。
到最後,色拉敘馬霍斯是輸得沒有一點脾氣。他的狂妄、牛氣,在澄清的過程中,已經消失了。
這場爭論,是哲學史上非常有名。蘇格拉底的表現堪稱完美。美國的一個哲學大牛沃爾夫曾經對此評論:“蘇格拉底的沉著與色拉敘馬霍斯的急躁形成對比,這正是柏拉圖要告訴後人的教訓,因為他和蘇格拉底都相信:真正有智慧的人擁有無知者缺乏的鎮定”。
用我們的話說,你是很難讓一個真正有智慧的人淪為心理動物的,而無知者則必定經常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