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子沒法過了!鍾國群,你到底讓不讓我活啊!你說你說你說啊!兒子都要活活被你害死了!”相比之下,女人的聲音就十分有氣無力,顯得心灰意冷。
“我呸!鍾軒這小子一副女人相,活該我倒黴!哼,我還懷疑他是不是……”
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少年正站在門外靜靜地看著他。眼神中沒有憤怒驚訝或是不安,仿佛在看什麼司空見慣的事物一般波瀾不驚。
“哦……鍾軒回來了啊。”鍾國群像是稍微有點清醒了,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和你媽為了點小事就吵起來了。哈哈,吵架的話,你別當真,別當真啊。咳……我的意思是,男孩子嘛,相貌太好看不好……”
鍾軒看了看一邊哭紅了眼的母親蘇萍芳,深深歎了口氣。
溫柔、幹淨、帥氣的少年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裏:潮濕陰暗的名叫德林裏的老式弄堂、一個酒鬼父親、一個懦弱的母親,兼之還有窘迫的家境。生活的一部分必須是由吵鬧、彼此的侮辱所填滿的。至於鄰居間的蜚短流長更是在所難免。
每一天每一天,隨著時光的流轉,對於這種生活的厭惡、對於自己無力的厭惡,免不了如同水中浮萍般瘋長。
但是鍾軒卻一直在逼迫自己忍受、逼迫自己去適應,但是,每當他看到滿身酒氣的鍾國群在毆打母親時,他心中的怨恨和刻毒的念頭還是會無法抵擋地洶湧而來。
滿天滿地的黑暗。
滿天滿地的黑暗。
柒語默想著。
父親仿佛在一瞬間就老了十歲,如同癡呆的老人一般,每天晚上都會喊著“雅月,雅月”地醒過來。
為了母親葬禮的費用,父親又欠下一筆外債。不得以之下隻能變賣了當年的結婚戒指才還清。而母親的住院費及手術費,也是因為那個司機賠償的一筆錢才勉強了賬的。
柒語默默默聽著隔壁房間的父親在夢中的囈語。疼痛與悲傷隨著心髒的跳動,順著血液流遍全身。
“雅月,對不起,原諒我啊。雅月,雅月!不要走啊。啊……雅月,原諒我。我……我好恨啊。我……我是廢物。為什麼,為什麼夏洪,你,你千方百計與我為敵、糾纏不休,隻為了整垮我、讓我破產嗎?”聲音逐漸模糊了,變得斷斷續續、若有若無。最後終於消失了。
柒語默聽得渾身冰冷,心驚肉跳。
自己的確明白,生意人之間的鬥爭是極其激烈並且殘酷的。想在商海生存下去,就必須隨時做好死亡的覺悟。
但是即便明白,自己也不得不痛恨這一切。
——生活也好,未來也好,家人也好,全部失去了。
——我自己才是真正的……沒用的人。
——啊,是誰在哭?
柒語默摸了摸臉頰,滿手都是灼熱的眼淚。
——不是我,有事誰呢。
心髒裏被灌注進了腥臭粘稠的恨意,經由源源不斷的悲傷的催化,蒸發出墨綠色的渾濁的水汽,形成了堅硬的薄殼,包裹住了年輕的心靈。
——誰,誰來救救我。
——我不要就這樣被黑暗吞噬。
——媽媽……
——初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