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戲子死了。
“號外號外…”
“山賊頭子疤爺昨夜慘死戲館。”
“戲子如花今早自盡於南街海棠林。”
“賣報賣報……”
“李老爺子駕鶴西去,其子李玉正式擔任浮梁大總管一職。”
四月,春雨綿綿,空氣夾雜著濕潤,浮梁街的上頭陰色陣陣,路上零零散散著幾個撐傘的行人,整條街都顯得沉重、悶鬱。
昔日人滿為患的儀棠戲館,今天卻關了門,為何?
城南第一戲子,如花,昨日還風華絕代唱於台上,今日卻衣冠不整吊於街頭,沒有人追悼,亦沒有人送花圈,隻有海棠樹上,仍舊掛著三尺白綾,海棠花開的熱烈,如猩紅的血,一滴一滴滴在白綾上。
街頭,一位說書人,不在茶館裏說書,卻執舊扇捋白須於樹下,身上有隻小猴子在為他撐著傘。
老人身邊圍著幾個孩子,吵吵鬧鬧的要吃老人手裏的糖葫蘆,老人和藹笑了笑,一人分了一顆,剛好分完。
“今天我們還來講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好不好啊?”
“不要不要,我們都聽幾百遍了,要聽點新鮮的。”
“就是就是,我們都聽膩了。”
孩子們才吞下糖葫蘆,就開始附和起來,嚷著要聽老人講故事,氣氛熱鬧,與這冷清的街格外不襯。
老人回頭望了一眼那行開的正豔的海棠樹,默默歎了一聲,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緩啟折扇,開始道故事長短。
“那年,兩個少年第一次相遇,也不過八九歲。”
初春,剛入三月,刺骨的寒冬還未完全退去,浮梁的城牆就開始探出一抹春色,從遠處看,是一排淡淡的杏紅。
“城兒,到了彭府,千萬不能亂說話,記住了沒?”
“記住了,爹爹。”
浮梁城外,一輛馬車緩緩駛著,車中有一個少年,七八歲的模樣,身上裹著舊的戲服,有點大,他在裏麵像一個小小人。
道路崎嶇不平,馬車顛簸的厲害,他被父親抱著,一抬頭便可看見父親那滄桑的麵容以及鬢邊的斑白,從說完剛才那句話後,父親便再沒開口。
這是他第一次進城,小小的他沒有任何期待,因為他是以戲子的身份進城,他不喜歡唱戲,一點也不,但他從來沒有在父親麵前說過。
據他娘親說,父親以前也是個戲子,在當年還是個有名的角兒。
正午,馬車停在了彭家的大門口。
下了馬車,他跟在父親後麵,從進門後,他就沒怎麼抬頭。
戲服雖然寬大,但是仍舊將他瘦弱的身子給勾勒出來,他很瘦,麵容清秀,像個姑娘。
爺倆跟隨著彭府的管家,走了好長一會,才進了彭家的正門大堂。
而小南城,也紅了臉,額頭上隱隱有了細汗。
他見到了彭家的主人,那人身材較胖,麵容祥和,而且在一直對著他微笑,比之他一向嚴肅從未笑過的父親,他忽然心生羨慕,羨慕彭家主人旁邊的那個少年。
那個少年意氣風發,笑容如暖風,與陽光一起撲向他。
那一刻,小南城由於進城的種種難過,都消失了,消散在了彭家的大院,他也融進了那抹陽光裏。
父親和彭家的主人在大堂寒暄了一會兒,便走進了裏屋,他看見自己的父親笑了,他們應該是很好的老友吧,南城心裏想。
“嘿,你叫什麼名字?”
是那個他剛才一直在默默關注的少年。
“我叫南城。”
他的聲音很小,但吐字很清晰。
兩人年紀看起來相仿,但眼前這個少年的聲音聽起來顯得成熟。
“我叫彭野。”少年把手背在後麵,笑著說道。
南城這才注意到,彭家少爺的身後,沒有留辮子。
“少……少爺好。”自打南城開始學唱戲,這是他第一次說話結巴。
“別叫我少爺,叫我阿野就行,他們都這樣叫我。”
南城站直,低頭理了理寬大的衣袖,淺淺一笑,對著彭野點了點頭。
南城不知道,他這一笑,同樣讓眼前這個少年記了一輩子,哪怕這輩子不是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