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開始布陣。
我無不憂心的想,我現在這幅模樣他都認不出來,若是再換成別人的皮囊,豈不是更加認不出來。
老皇帝布著布著就哭了起來,他說小阿狸我知道這很自私,我很自私對不對,當這皇帝就注定是孤身一人,長老院規定皇帝必須獨居,想那年我再也無法見到她,我就剩下我的兒子,我都不知道她等了我多少年。
我很難過的打斷他:“我答應,我可以答應的。”
老皇帝捉住我的手,深陷的眼窩掉下兩串眼淚,滾進手上的褶子裏。
“小阿狸,小阿狸……對不起……”
我已經不想再去應聲了,我好累的,我跪在皇椅邊伏在他膝蓋上,感受著身體的一點點變化,無端的就想起老皇帝那雙昏黃渾濁的眼,裏麵埋著一片孤寂的沙漠。不知道我以後會不會也會變成那個樣子。
獨居什麼的。
也好啊。
看不到他們情意相投,看不到他們舉案齊眉。
醒來的時候已經第二天了,我跳起來,玄色的衣裳拖在地上,頭上頂著二十四珠冠冕,低頭小肚子遮住了腳尖。
我是小皇帝了。
大殿中央有水晶的棺材,狐狸尾巴的少女躺在那裏麵,臉色紅潤,恍若隔世,若不是還有鼻息,就像真的死掉了一樣。我看得發怔。
老皇帝耗盡心神仙去,偌大的大殿空蕩蕩,我更加迫切的翻閱古籍想找到醫治小皇帝的辦法,然而日複一日,晝夜輪轉。
沒有辦法。
我開始沉迷與蛙人戲耍,我終於理解小皇帝當初為什麼那麼喜歡它們。
漫長孤寂的日子啊。
大家都說著小皇帝瘋了,不理世事,昏庸無道,耽於玩樂。可若不是瘋子,又如何坐的了那個位子。
長老院的元老們攤攤手,大抵無礙於世事就行,隨他怎麼瘋吧。
我赤著腳回宮的時候還很早,太陽火辣辣的掛在天上,水珠沿著鬢發一顆顆滑下來,我大口的喘著氣,對自己笑笑,走進去。
路過水晶棺的時候,突然有什麼感應似的,我跪下身打開蓋子,小少女嬌俏的臉,白皙到透明的膚色。
伸手去探她的鼻息,靜悄悄的,一絲也沒有。
…………
…………
…………
我靠著棺身慢慢地滑坐下來。意外的安靜。
夕陽倒落,辟出殿前一隅陰涼,晚風打了個旋兒衝撞進來,我一哆嗦,迷迷蒙蒙的回過神,眯眼瞧了會殿外的孤鶩齊飛,啊,秋天到了呢。
是桂花的季節。
我跳起來開始翻箱倒櫃,摸出一顆烏紅的藥丸,我想起小太子給我說,曆代皇帝流傳而下的秘藥,若耐不下時間便可以吃了它,長老院自會找到接班人。多好,死了也不會給誰帶來困擾。我嚼碎了吞下去。有點苦。
翻過身伏在棺沿上,我牽著小太子的手慢慢把皮囊換回來,狐族的瓊枝暗紋貼著白裙子一寸一寸糾纏長出,活的時候那麼辛苦,死的時候再不以自己的模樣,就太慘了。
不得不說這藥當真是極好,沒有很疼,隻是胸腔的氣血翻湧的厲害,口中有綿綿的液體。我迷蒙的看見裙擺上有紅色的一滴滴掉在上麵,洇開出紅色的花,我低頭想看得仔細些,紅花就連成了花海,殷殷的顏色,很好看。
腰間寶玉的帶子斷了,滑進了手心裏。昏沉的想睡。
呐,真是極好的。
我看不到你們情投意合。
我看不到你們舉案齊眉。
我看不到你們早生貴子。
你說,你跟小仙女,生的會是小男孩,還是小女孩?
我好像在做夢,有人問我,他說阿狸,我跟你生的會是公狐狸,還是母狐狸
夢裏的那隻小家夥羞到不行,一個勁裝睡,我看的著急,禁不住喊,要是喜歡,那就都生了罷。
都生了罷。跟誰呢。
有人在喊,阿狸,阿狸啊。
我沉沉的撐起眼皮,有模糊的一團人影跑過來,像是做夢,他喊阿狸,阿狸,你別嚇我,你騙我。
好熟悉啊。
真是極好的藥,極好的夢呢。
我吃吃的笑起來。
對不起啊,阿狸要走了,阿狸忘記告訴你,阿狸一直很喜歡,很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