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城的冬天很冷,比棲雲山莊冷上許多,久居山上的程飛白一直不適應。
他像往常一樣把朝南的窗子用木板支好,好讓他不在的時候,太陽一整天都可以曬進來。然後他檢查了一番沒有什麼東西遺漏,便把門鎖好,出門了。
外麵的風迎著臉而來,吹得臉有些僵硬。
巷子裏的四鄰也都活動起來,互相打了招呼,這才覺得新的一天開始了。
“程先生早啊。”
他們習慣叫他一聲先生,因為他現下在私塾裏教書法。其實不過是屠先生賞識他,給他一個糊口的機會。
他走路去私塾,並不遠。每天往返於家和私塾之間是他最寧靜的時候。這段時間裏,他的思緒自由地飛舞。他總想到三年前那場竹林論道,想到程疊秋望著至愛之人的模樣,想到荷花在他懷裏死去的樣子。那時候還是夏末,想來卻還是涼了心。
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私塾。
屠先生向他打了個招呼,程飛白也予以問候。
屠先生是附近聞名的書畫大家,尤擅寫意。三年前看到程飛白的字畫十分欣賞他,一直對他多加幫助,把他的作品推薦給行內人,甚至為他謀了這樣一份差事。
程飛白雖然不覺得自己以後能成為他這樣的書畫大家,卻十分感激他,很少有人這樣肯定他。上一次有人肯定他還是荷花,她從前說過也許他真正喜歡的是寫字畫畫,而不是武學,還一直勸他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可惜那時他一心想要完成父親的遺願,沒有聽進去。現在想來,她那時候一直很擔心他吧。
走進書齋,崔閏白給了他一大個包裹,“你的。今兒早到的。說是從北州托人送過來的,你的老朋友。重死我了。”
程飛白接過來,“麻煩了。”
崔閏白:“沒事。”
他不打開那包裹也知道裏麵是什麼。前不久,他去北州參加了沈儀的葬禮。
沈儀最終還是死於重病。
據說她死前還在寫她的新書。
她把自己的一些信件書稿都留給了他,讓他代為整理和發布。
她在書局的那位知己還為這些稿子跟程飛白吵了一架,最後還是聽從了沈儀的遺願,書的錢都用來義捐。
這兩年他們之間還是常常通信,他知道她的身體越來越不行,所以當北州傳來她的死訊的時候,他是不驚訝的。死亡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每一個人都是要死的,所以就算你再難過,這件事似乎也變得沒那麼讓人不能接受了。
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沒有課的時候,他還是會早到,然後看看書,寫寫字,做點讓自己舒服的事情。
他有時候會想到柳少疾,他也做過教書先生,一個人在元州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番光景。他現在才明白少疾跟他說過的那些話。一個人生活到底還是有些孤獨。
自從三年前竹林論道上程疊秋死了,程飛雲就跟他斷絕往來了。他知道是他父親程疊秋做錯了,沒有理由為父親複仇,但是也無法跟殺害他父親的人做兄弟。程飛白理解他的做法。當初荷花發現他是燭龍一族的後裔,便利用他的血將他父親程疊秋永遠封印在夢裏。雖說後來得知程飛白不是程疊秋的親生兒子,但是終究父子親情還在。沒有人能夠輕易接受這種事情。他不奢求程飛雲還能跟他做兄弟。
程疊秋死後,他身上的封印就自動消失了。傷好之後就主動離開了棲雲山莊,一個人重新開始生活。起初文竹要跟著他,他知道文竹和程飛雲的事情,就把她留在了山莊。
他下山把金環兒的屍身運還給金家,給了金家一筆錢,算是對借用金環兒屍身的感激。
起初他不知道去哪裏,沒有足夠的錢,他根本沒法像之前幻想的那樣去什麼高山大漠。
最後他還是留在了蕪城,他總覺得荷花會回來找她,不能讓她來的時候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