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工作組一覺醒來,隻試著炕暖被熱,舒適異常,睜眼一看,知是在富堂家中,咳嗽幾聲,那邊窯裏聽著聲音,立刻有人推門進來,是富堂女人。但見她手端著一盞細瓷小碗的茶水,放置他的枕前。他看在眼裏,突然覺得由心底裏頭生出一種不曉來由的無名之氣,坐起問道:“現在是啥時候了?”富堂女人這時已將頭麵收拾得油光水亮,晃晃悠悠地坐在他枕邊的炕沿上,說:“下半晌了,再過陣子天即黑下,你且睡,熱身熱麵,操心受涼。”季工作組憤憤地說:“呂連長這熊,把我害下了!人不喝酒不喝酒,硬勸人喝酒,把工作耽誤了。”
富堂女人讚歎說:“工作的人到底與我們這些婦道人家不同,整日想的就是工作。”季工作組脖子一歪,道:“你說的這叫啥話嘛!黨給我一月幾十元的工資發給,不搞工作怎麼能行?再說目前形勢這麼緊張,這樣重要的任務交給我,我不將工作不當事,豈不是有愧於黨和人民的信任嗎?”說著,端起茶盞喝了口水。富堂女人忙說:“葉支書說他們在大隊部裏開會,讓我等你醒來以後,告知於你。”季工作組點頭,放下茶盞,起身下炕,也不說和富堂女人照麵告辭,瘸拐著出門走了。富堂女人看氣勢不對,隨後送到院門口,也不敢多隨。
季工作組大隊部院子走了一圈,幾個窯都是鐵將軍把門,又是空無一人的老樣子。心想,鄢崮村這幫子幹部,說的一套做的一套。早晨起來還批評他們警惕性不高,沒想到天沒黑又是這樣!這還了得!
於是,他本來繃緊的臉色,現在就繃得更緊了。立在大隊部門外,東看一陣西瞭一時。這時隻見一位立眉猙眼的漢子,大大咧咧從他麵前走了過去,並時不時用他那賊溜溜的眼睛看人。看得季工作組極不舒坦。隻覺著這漢子會將自己什麼偷走似的。正說轉身,卻見呂連長帶著根盈幾個民兵從村東急急匆匆趕來。季工作組站著,打遠看那呂連長一派正氣凜然的樣子,內心裏突然一陣激動。心裏又想道:“可不是,這連長倒是個心性耿直的忠臣!”待呂連長走近,氣色也稍微緩下。隻聽呂連長煞有介事地說:“季站長,我有緊急情況向你彙報。”季工作組一聽,慌忙由呂連長幾人攙扶,回到大隊部窯裏,也不顧炕冰席涼,分頭坐好。
呂連長鄭重地說:“根盈剛才反映,”說著指指根盈,根盈點頭,呂連長接著說:“今黑在飼養室鬧神哩,請了東溝的法師。”季工作組隻覺稀奇,忙問:“法師是啥人?”呂連長說:“搞迷信那一套,目的隻是詐騙錢財。”季工作組說:“那你為何不抓?”呂連長說:“我想抓,但捉賊捉贓,捉奸捉雙,待他今黑作法時,立刻抓住。”
季工作組想了想,說:“做得對,連長,看來你是咱黨的忠臣。以後工作就得這相,不但有勇,還要有謀。你做得很好,社會治安和民兵工作都這樣搞就對了。民兵是部隊編製,一切都得按部隊裏的規程來。雷厲風行,令行禁止,打無不垮,戰無不勝。隻要一日二十四小時心裏想著民兵工作,民兵工作沒有搞不好的道理。今天你做得很好,很對!現在首先要做好保密工作,不許對人亂說,即是自己的婆娘,也不能亂說。今黑抓人,明早在大隊部召集社員批鬥大會。居然沒有想到,這個時候了,妖魔鬼怪還這麼猖獗!”
呂連長直撅撅地立著,大聲說是,然後咧著嘴笑。隨同的民兵也都興高采烈,自覺著渾身釋然。能受到季工作組親自表揚和指揮,那自然是非同一般的了。然此時此刻,張法師已回到黑爛家的炕上,摟著黑爛的煙鍋吸煙,哪曉得呂連長等人已給他布下了天羅地網。
季工作組和呂連長等人如今心中有事,總覺得日頭緩慢。但擱在鄢崮村的老百姓頭上,還是閑得慌,隻知悶頭悶腦吃飯下地,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總之千頭萬緒,無一新鮮之處,隻圍在照壁底下瞎起哄亂嚷嚷,沒個正經。一晃一個日頭,一晃一個日頭,晃來晃去,這一生也晃不了幾個日頭,隻看沒有多少日頭,真真正正是熱鬧好玩。
也是這日下午,人們正在閑聊,突然看見村南一陌生男人,攜包馱卷一氣走來。照壁前,向朝奉喊了聲:“朝奉叔,你在這兒諞閑。”朝奉恍然大悟,道:“啊呀,是大害呀,長這麼大個子,叔都不認得了。”說著慌忙上去接住行李。村人一聽,便明白是同村出門多年的大害回來了。男男女女紛紛上來幫手。圍住問話。那大害眼含淚光,說:“沒回來近十個年頭了,咱村人老了一茬子。”丟兒說:“說的是。沒說這光陰似箭,轉眼就是百年。”朝奉問:“啥風把你給吹回來了?”大害麵帶愧色:“甭提了,在礦裏,礦柱把頭給砸了,治了半年,這才好。”說著卸下帽子給眾人看。眾人一看,發叢裏頭,果然有一亮晶晶的粉紅空地,於是嘖嘖一片感慨,有人道:“下礦乃活太危險了!如此看來,還是咱抓緊耩子,打牛後半截,活得實在。”說著,朝奉幾人送大害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