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琢精致的熏香爐中嫋嫋漾出了幾縷細細的煙絲,在簷下的竹窗處打了個轉兒,慢慢逸散了。
床上裹著狐裘臉色還有些蒼白的程漾盯著煙絲慢吞吞地消散開來,垂眼,黑沉沉的眸子中情緒複雜,歎出了今天的第三口氣。
雖然大好年紀診斷出胃癌晚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知道自己要完,但也從沒想過這麼快。
死就死吧,他無父無母又冷心冷情,沒什麼留戀的東西一向活得瀟灑,但是一睜眼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變成了“哥兒”還能懷孕是什麼情況?
至於他為什麼會對哥兒能懷孕這件事了解得如此清楚……
程漾抬眼看著一臉擔憂捏著胡子的青衣老頭兒,嘴角輕微地抽搐了下,硬生生把到歎到嘴邊的第四口氣又咽了回去。
就在剛剛,這個自稱自己是醫官的老頭小心翼翼極盡婉轉地告知了自己已經懷孕的消息,還明裏暗裏提醒他如果再這麼鬧下去,不僅是他,就連他的家族也討不到什麼好果子吃。
極盡婉轉的原因很明顯,這個身體的原主已經因為接受不了自己懷孕的消息鬧著自殺過一次了。
原主是成功了,程漾卻不知道為什麼頂了原主的殼子,昏昏沉沉跟著原主的回憶走馬觀花地看完了他作死的一生。
原主父親是個二品官,家中隻有這麼一個哥兒,從小家裏嬌慣著長大的,長得好看又要什麼有什麼,給慣出了個我行我素的性子,偏偏在擇婿的時候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嫁給相府家的二公子,為此不惜名節也要日日黏著那相府二少爺。
偏偏這個時候不知道皇帝抽地什麼風,非要給他指婚,指的還是剛剛打了勝仗風頭一時無兩的許家小將軍。
之後就是在府中各種鬧騰,尋死覓活有過,偷溜出去私會相府二公子有過——雖然人二公子並沒有意願見他,打罵下人撒氣有過……
程漾一言難盡地回憶完了“自己”的豐功偉績,覺得種種件件像極了後院內撒潑打滾的潑婦。
他一世英名啊……
程漾有點頭疼。
從原主嫁進來之後他和那許家小將軍隻見過一麵,但被下了藥意識不清,隻記得就算……的時候,那個人一雙眼睛也冷漠得嚇人,看著他的模樣仿佛在看著一個無幹緊要的廢物。
程漾默默回想了一下自己徒有其表的外貌和內在的設定,忍不住在心底給那許家小將軍豎了個大拇指。
能透過現象看本質,許將軍好樣的!
打發走了宮裏來的醫官,程漾臉上情緒一收,麵無表情地靠在微涼的床柱上沉思起來。
知曉了自己的處境,本來他是想尋個什麼時機溜走的,可是那醫官的一句話留住了他——公子腹中胎兒過弱,需好生調養。
胎兒。
一個和他血脈相連的孩子。
對孤家寡人了太久的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個觸手可及的誘惑。
這個時候離開,這個脆弱的孩子肯定保不住性命。
如果不離開的話……
程漾閉上眼睛,轉而思索起別的事情,畢竟他可是清楚地記得,這個醫官表麵上看十分擔憂他的身體,但事實並非如此。
這麼鍥而不舍地一而再再而三強調他已經“懷孕”的這個事實,一點都不擔心刺激到“傷心欲絕”的他,究竟是這個醫官的私心所為,還是被人授命?
如果是被人授命的話,又是何人所為?
程漾想起來那道莫名其妙指婚的旨意。
這道旨意一下,他又鬧騰了這麼久,他父親和許家甚至是相府的關係自然走到了冰點,風頭正盛的許家也因此和相府生了嫌隙。
畢竟自己的人對相府小公子念念不忘,但凡有點血性的男兒心內都會有芥蒂……
程漾盯著自己的小腹,微微皺眉。
總覺得這個孩子的到來,應該也是個“巧合”。
他為何在大婚之夜被人下藥?還一次就中?那藥是何時下的?在他自己家中?是許家?或者其他地方?
胡思亂想太多的結果就是程漾扶著額頭嘶了一聲,眉頭皺起來,身邊突然闖入一陣凜冽的寒風,有人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低聲問:“頭疼?”
程漾抬眼看著自己“夫君”許幸舟,從幽深的眸子和冷冽的眉眼看到不知為何微微抿緊的唇角,端是一副好相貌,這幅好相貌可是在宮宴之時勾起了長公主眼底遮掩不住的驚豔,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些明悟。
許家這個風頭正勁,怕是招來了不少的忌諱啊。
皇室的。
文臣的。
還有……曾經對許家下過手的人。
程漾盯著許幸舟看不出半點波瀾的麵容,想起原主偶爾聽到父母閑談的話語。
話語中提到這個許家小將軍隻身來到京城,將神武軍盡數留在遼東,他還記起來他從家中出嫁的時候,母親強忍不舍和悲傷的眼神。
像是他回不來了一樣。
程漾精神一振,總算把所有的事情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