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花鎮位於一片崇山峻嶺之間,相傳因山間四季漫山遍開黃花而得名。沒人說得清楚這傳說源自哪朝哪代,反正到了現下,若是有人慕名而來,怕是連一根黃花的影子也找不到。黃花鎮也鎮如其名,成了明日黃花,奄奄一息死氣沉沉地被遺忘在這大山之中。
正值七月初旬,正午的太陽熱辣辣地照在滿是泥土的水泥路上,蒸發了幾日前一場大雨留下的氤氳水汽,仿佛還是覺得不過癮,恨不得連土塊都一並風化成粉末才好。細碎的沙塵隨風而起,還未來得及做起周遊世界的美夢,便一頭鑽進了街邊賣包子的大爺的鼻孔裏,又同許多迷之液體一起,隨著一個震天的噴嚏噴射而出,硬著陸到剛出鍋的一籠包子上,結束了這次的旅行。
一旁的何星默默圍觀了這一幕,麵無表情地把幾枚一元硬幣塞回校服上衣兜裏,腳底抹油跑了。
大爺樂嗬嗬地端著一籠包子一回頭,發現顧客已經沒了身影,疑惑地探出腦袋四下逡巡了一番,罵道:“這臭小子,窮講究。”然後他便不以為意地把蒸籠扔了回去,一屁股坐回板凳上,撩起背心,露出肚皮,懶洋洋地搖起蒲扇,靜待下一個食品衛生問題受害者。
平日裏這個時候,即便是鎮上的主街,也是冷冷清清的,但今天不同,鎮上的第一中學從今天開始放暑假了,學生們中午就下了學,住在鎮上的學生成群結隊地結伴回家,住在遠些村子裏的則拎著包袱晃晃悠悠,琢磨著買些東西帶回去少年們一個個像出籠的家雞,嘰嘰喳喳地四處亂竄,給小鎮平添了幾抹生氣。
何星原本就有些心煩意亂,更被喧鬧的人聲吵地不勝其煩,又擔心遇上同學陷入不得不結伴同行、沒話找話的尷尬境地,不禁加快了腳步,匆匆忙忙地在另一個小攤上買了一盒碗羊雜湯、兩個油餅,便轉身拐進一條小路上。
路的一側是一排灰突突的小平房,沿著平房牆根是一條水溝,原本是用來雨天排水的,結果被居民當成了天然垃圾箱,什麼下貨泔水都往裏倒,天氣一熱便蚊飛蠅舞,臭不可聞。平房臨著水溝一側的窗子在大夏天都緊緊關著,仿佛是對亂丟垃圾行為的無聲抗議。
路的另一側便是一排方方正正的四層居民樓,從建築學角度來看可以說是毫無美感可言。樓被塗成土黃色,沿街的一側是陽台,陽台上金屬欄杆飽經風吹日曬,已經鏽跡斑斑。遠遠望去,活像紙盒上摳了幾個窟窿。
何星放慢了腳步,遠遠地朝其中一個窟窿——也是他自家的陽台——望了過去,指望能看到點什麼,卻隻是徒勞,隻能不情不願地繼續往近處走去。
走近了便看到樓道口站了幾個人,圍城一圈,交頭接耳地討論著什麼,女人們翻起白眼,男人們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
何星頓下腳步,裝作漫不經心地清了清嗓子。耳尖的人便注意到了他,一圈人交換了幾個眼色,頓時一堆男男女女便突然噤了聲,又刻意地三三兩兩散開,裝模作樣地聊起了天氣和新聞聯播。
何星心下便知自己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在心裏歎口氣,目不斜視地穿過那些人。前腳剛要踏進樓門———
“哦喲~孩子哦,你可算回來咯!”
一個女人扯著嗓子叫起來。
樓下的人聞聲都抬起頭,看向二樓的一個陽台。
陽台上站著一個矮胖的中年婦女,穿著鬆垮垮的睡衣,頭發亂糟糟的,現在一雙本不大的眼睛瞪得渾圓,直勾勾地盯著何星。
“你爸從局子裏放出來啦!“胖女人咧嘴笑道,露出了由衷的笑容。緊接著便變臉似的皺起了眉:“哦喲,你可勸勸他咯,可莫再嫖了哦!髒的喲!”
人群裏有男人嗤嗤地笑起來,被他老婆打了手背,急忙止住了笑,抽著嘴角斜眼瞟了一眼何星。
“那個新聞聯播都說了嘛!掃黃打非掃黃打非!還非要鑽雞窩,想不開喲!一大把年紀管不住雞——”
“媽!你又發什麼瘋!快回屋去!”一個女孩聞聲出來,邊拽著女人往屋裏拉,邊向何星投去一個抱歉的眼神。
何星卻沒有抬頭,專注地看著腳下的路,仿佛沒聽到似的,隻是握緊了手裏的塑料袋,一頭紮進樓道裏。
那女人扔在不依不饒地嚎著:“女的偷人生野種,男的偷嫖進局子,喪天良哦!沒道德哦!作孽哦!可憐哦,孩子,可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