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淩晨時分,城裏的人,有些已經熟睡,有些正在狂歡。淅淅瀝瀝,一整天的秋雨,眼看要停了。
申城的淮南路,霓虹閃爍。
來的人,走的人,在繁華街道上擠出一條蠕動的長龍,尾燈好似龍身上閃爍的紅色鱗片。
夜色漸濃,尋歡的男女,正在這裏盡情地宣泄積攢了一周的旺盛精力。
水珠凝在玻璃上,折射出窗外的光怪陸離,章念兩手握著方向盤,在擁擠的長龍裏跟著前麵的灰色馬自達轎車,慢慢騰挪。
車內很安靜,副駕駛座椅裏,窩著一個短發女子,她垂著頭,呼吸間偶爾發出輕微的鼾聲。
章念降下車窗,留出一寸的縫隙,微涼的空氣稀釋了淡淡酒氣和香水味。她斜著眼睛,看著睡意正濃的女子,嗔怪道:“我的接風宴,醉倒的人,卻是你。”
丁琳琳大學畢業後進了一家文化藝術品交易公司,摸爬滾打了幾年,在申城的這個行業裏也混出幾分名氣。去年春天,她聽說相熟的客戶要轉讓一家經營不善的畫廊,便湊夠錢接手了。因為她優於常人對美感的敏銳性,和工作以來積累的人脈,畫廊在她手裏竟然經營的有聲有色,一年下來,卡裏的餘額比她預想的多了不少。
此時,章念繃著神經,小心翼翼駕駛的,正是丁琳琳剛換了不足一星期的新車。
可是愛德華·墨菲告訴世人:“如果事情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
“咚!”一聲輕響,方向盤微微抖了抖。章念緊繃的神經線隨之顫抖了一下,斷了。
在僅短短幾秒時間裏,她眼睜睜看著前麵馬自達轎車的屁股,慢慢向後滑行,距離丁大小姐細花白款帕拉梅拉車頭,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後親密地貼在一起,又被彈開。
她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微微張開嘴巴,確認不是自己看花眼:糟糕,糟糕!
扭頭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人,她帶著心虛,輕喚一聲:“琳琳,醒醒!”
尚在夢中的女子,沒有回應。
章念伸手推了推她的臂膀:“丁琳琳,車被撞了,別睡了。”
被打擾到美夢的人,隻是扭了扭脖頸,沒有醒。
章念又推了推她,提高嗓音:“丁琳琳,快醒醒,你的車被撞了!”
短發女子不耐煩地揮一揮手,扯了一把安全帶,嘟囔著:“哎呀,誰幹的呀!金哥,削他……”然後把頭扭到車門一側,背對章念,蜷起腿,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又繼續做夢。
這幾年,在國外,多是父親和弟弟駕駛汽車。章念摸到方向盤的機會不多,技術一般,更是從沒跟其他車輛發生過碰撞。沒想到剛回國第一天,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而且,被碰的車是丁琳琳剛剛才在老同學飯局上顯擺過的新車。
章念一隻手撫上額頭,回想片刻,肯定事故的責任方並不在自己,然後解開安全帶,盯著前麵的肇事車輛。
馬自達小轎車駕駛座一側的車門打開了,一個頭戴鴨舌帽,穿著深色棒球上衣和休閑褲的男人下了車。
男人個頭很高,寬肩長腿,身形挺拔。臉上帶著黑色口罩,左手壓低帽簷,另一支手似乎正在往褲子後麵的口袋裏裝東西。
他走到兩車相撞的地方,弓下腰,扶著膝蓋半蹲下來,用手摸著車漆,仔細地檢查帕拉梅拉車頭的損壞情況,然後再轉過身,用手指隨意抹了兩下馬自達的車漆,這才直起身,向剛打破零交通事故記錄的女司機章念走過來。
“噔噔噔。”男子彎曲食指,敲了敲車窗。
章念降下大半扇窗戶,抬頭看他。
夜色深沉,男子帶著深色口罩,帽簷壓得很低,卻還是能一眼就看出,他露在外麵的臉上,皮膚因蒙蒙水汽呈現出溫潤細膩的光澤。濃黑的劍眉下,一雙倒映著雨後點點燈火的眼睛,好似斂著漫天星光,深邃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