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8月5日,慶橘迎來了她的四歲生日。在這時候她還是叫做若若,是林連棟的女兒、陳縱華的妹妹。林若自生下來起身體就不夠好,親生母親總說是怪她自己在藥罐子裏泡久了也連累了小若若。吊水的玻璃瓶堆滿了東屋的床下,用掉的針也成筐成筐的。
若若雖有生日但卻是從來沒慶過生的。那日陳縱華放學後跑得很快,他提早打聽到今天中午隔壁村有一家蓋新房會灑糖果和染了紅顏色的花生。破損的書包跟在他身後飛,他遠遠望見主家已開始放鞭炮,用一條竹竿挑著,紅色鞭炮炸開天地豔豔,藍煙彌漫。
有人站在房子二樓拎著個筐往下撒糖,一小把一小把地撒。在底下爭著搶著的人們腰彎了又抬,雙目渴望著那些花花綠綠的硬質糖果。偶有玉米軟糖,落到地上哪怕混著剛下過雨濕潤的淤土,還是被人兜進懷裏。
陳縱華彼時還算不上高,在簇擠的人群裏不占優勢。但他眼疾手快,很快就拾滿了一抔。衣服沒兜,他向四處望了望,看見林茗牽著林若站在搶糖的人群外圍。
他擠了過去,把用衣襟兜著的糖和花生塞滿若若的兜,就又折回人群中去接著爭搶。若若最喜歡吃三角形狀包裝的白肉軟糖,陳縱華凝著神看撒糖的人的手勢,他手中正有一個那樣的軟糖。
忽聽外圍傳來更加吵鬧的爭執聲。循著聲踮起腳去看,紮著倆朝天辮的林若緊緊捂住自己的外兜。原是有兩位婦人看她倆小孩沒人管,想去掏她們的糖和花生。
林茗的小臉憋得通紅,細著嗓子嚷道:“這是我哥哥的糖,是哥哥的糖。”她的聲音細弱,大力喊一聲後就開始幹咳,咳得不能停止。
除了糖果和花生以外,主家又開始灑下些煙,圍堵著人更加推搡著。沒人注意到那邊發生的事,眼見著那倆人就要強行撥開林若的手去直接搶,林茗怯弱得站在那裏不知所措,陳縱華奮力撥開人群想要衝到她們身邊。
林若因為那兩人的粗魯動作被嚇得大哭,但依舊沒拿開緊緊捂著兜的小手。
那倆人力氣大,隨便一掙林若就倒在了雨後留下的小水窪裏。陳縱華一邊往那邊去一邊大聲喊著:“若若別怕,鬆開手若若!”
林若聽見了他的聲音,叫道:“哥!哥!”喊得聲嘶力竭,手被她們強硬抻開,林茗在旁邊攔著也未攔住。
陳縱華晚幾步衝開人群時那倆人已搶了東西揚長而去,看到林若臉上還沾著些跌進泥坑裏時濺到的塵灰點子。他往前衝了幾步幾乎就追上她們的背影,有一腳把她們從背後踹倒的打算。
林若在他身後叫著:“哥,哥,糖。”
他回過頭來,看到林若半坐在泥坑裏,朝天辮東倒西歪,一隻手高舉著僅剩的一顆玉米軟糖,說:“玉米,玉米。”
她口齒含混,眼睛明亮。給陳縱華護下他最喜歡的玉米糖。
陳縱華的心軟了大半,快步走過去把她抱在身上,說:“我不吃,若若生日呢,若若吃。”
林若在他懷裏蹬了下腳,把自己送得更高。咬開她手指手掌通紅換得的僅剩的一顆玉米糖的外衣透明包裝,用髒兮兮的小手遞到他嘴邊說:“甜。”
陳縱華咬下那顆糖,在嘴裏慢慢咀嚼著,溫柔拭去她臉頰上的汙泥,說:“嗯,真甜。若若好乖。”
若若好乖。四歲生日時除了身上的汙泥什麼都沒得到。
慶橘也好乖。乖到什麼事都聽他的,乖到對他深信不疑。
他知道自己就是惡人。他好怕有一天慶橘會說他惡心。會指著他罵陳縱華是這樣的歹毒之人。
他希望那一天晚點到來。
8月5日,是林若和慶橘的生日。慶橘的養父母竟未替她更改生日,許是撿到若若時看到了寫著生辰的字條。那時的林若得了怪病,性格古怪暴躁,唯一能讓她乖乖聽話的陳縱華被小姨崔之砸了許多錢又領回了自己家。分別時林若在他身後哭得那樣心碎他都能狠心不看她,年過三十覺得一個人活不下去了才來找她。他怎麼敢的。
四歲的林若不讓生人靠近,皮膚和指甲蒼白,沒有人看著就會去吃手邊能抓到的泥土。村裏靠著幾本醫書就敢給人治病的老庸醫捏了捏林若的小胳膊,搖搖頭,說沒治了。
林連棟逃了票坐火車行了幾百裏,把灌了藥睡熟的林若擱在了易市的工廠職工家屬院的石凳上。躲在不遠處等了一會兒,天剛飄起雪時他看到已經醒來的林若被一對夫婦領走,女人手裏還拎著一袋小小的橘子。
林若就此成為慶橘。
慶和淩和孫萱帶著她跑了好多次醫院,患了缺鐵性貧血的慶橘身體一直病殃殃的,吃飯吃得很少,小小年紀整日皺著眉頭話也不多,心思深沉。她身旁得有人陪著,於是說一口吳儂軟語的孫萱利利落落辭了工作在家照顧她。直到慶橘七歲去上幼兒園時,夫妻倆上戶口時商量著給她報小了兩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