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雲二十四年秋，八月二十三日，長安城，暮色未沉。
城中的百姓早早就點上了燈，星星點點的光亮將會延續到明兒一早第一聲鍾響之時。站得稍微高一點兒，燈火通明蜿蜒，宛若遊龍舞出來一宿繁華盛世。白日裏看起來已經顯得枯黃的樹木，在這樣的天色下也都隻是暗沉一片。層層疊疊綿延，順著風來的方向看一眼，遠處是沉默無息的長樂宮。
燈火綿延，隻是街道上早已沒有什麼普通行人，有的隻是擊鼓出聲的兵士。
這便是長安城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場暮色月夜前。
第一聲鼓聲響起的時候，謝元城剛剛走完了監理宮的台階。前麵帶路的那個蒙麵的侍衛已經搖了一下監理宮門口的銅鈴，那門輕輕巧巧就打開了，完全不像長樂宮那扇朱雀門，厚厚的鐵皮包裹著沉重的木材，每每早晨宵禁結束之時，宮城邊上的人聽著長樂宮開門的聲音起早，簡直比鍾樓響鍾還要管用。
“公子請，”監理宮中走出另外一個蒙麵的侍衛，行禮的時候袖口的銀線若隱若現，聲音似乎是刻意壓低了，“公主說過，若是謝二公子來了，可以不必通傳，臣這就帶您去見公主。”
“有勞，”謝元城的聲音有些暗啞。
謝元城撐著一口氣，攥著衣服的左手鬆了一瞬間又緊緊攥住，邁開步子走得像是平常一樣，但是不難看出左腿是受了傷。
侍衛看著他的樣子想要扶著他，他避開了侍衛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監理宮的內裏就跟它的外表一般平平無奇，如果忽略這裏日日夜夜傳出去的慘叫聲，這就是一所再平常不過的宅邸，不過就是門前的台階高了些長了些，門外甚至連匾額都沒有。
至於內裏，也並不像外人傳說的那樣層層護衛威勢森嚴，普普通通的房屋，就是長廊著實多了些，不過每走許久才能看見一個蒙麵的人，這著實不像是一個百姓所說吃人萬千的地方。
可這裏是監理宮，是整個後宮前朝最為忌憚恐懼的地方。這是永乾朝中隻屬於天嘉帝的監理宮，由聖上唯一的嫡公主靖衡公主親自掌管，成立幾年，這裏的血腥味已經比百年的刑部監牢濃厚了。
今日的監理宮有些安靜得過分。
不知道拐過了幾條長廊，一池碧水突然出現在了眼前，沒有任何刻意的構造，不見宅邸裏常見的假石流水花草異木，隻是一池水而已。
長廊又轉了一道彎，麵前是一扇緊緊閉合的門。
“公子稍等，不知道公主現在是否已經處理完事務，請容在下先進去看看。”
謝元城點了點頭，站直了身子轉頭望著那一池清水，他站的角度看不到天上的月亮，池水中卻有半圓的月亮散發的盈盈光輝。監理宮走過的地方不見點燈，一路上都是靠著月光前行。如今已然過了中秋，天氣寒涼不少，月亮從前幾日圓滿的圓漸漸變成了殘缺的模樣。
月光柔和，照得夜晚的池水也有了顏色，可是謝元城看著眼前白色的光，先前還是一片迷茫的眼睛不知道怎樣就看見了火光漫天的謝家府邸。
千年謝家，楚淮公府，化為灰燼，也不過隻用了短短大半夜的時間。
“公主還在審訊，今天的人嘴硬得很。”侍衛的聲音喚回了謝元城的思緒，“公主的意思是，謝二公子不急的話就再等一等，裏麵不大好看。長安夜色天涼，公子小心不要著了風寒。”
謝元城這才發現說話的侍衛身後還跟著另外一個人，恭恭敬敬行了禮，走近兩步將手上的一件白色披風披到謝元城身上就迅速退下了。
謝元城下意識攏了一下帶著溫度的披風，反應過來的時候手頓了頓。
“多謝，但是……煩請您告知公主一聲，謝家二子有急事求見公主，我兄長之子身陷囹圄，若非如此，昭瑜實在不敢叨擾公主……”謝元城深深低頭。
今日將近傍晚之時，平康坊間有人當街擄走了一個十歲的孩子，就是與自己失散的謝令安，也就是兄長唯一的孩子。而擄走謝令安的人，赫然就是延和郡王世子。
整個長安城還有誰不知道延和郡王世子最喜歡褻玩幼童的！
謝元城想起來之前謝家邀人飲宴，那延和郡王世子看見謝令安之時垂涎的表情令人作嘔。他之前不敢動手，現在謝家倒了，他抓到謝令安就迫不及待帶走了。
可恨整個平康坊無人敢得罪延和郡王，謝元城上前卻不敵他們人多勢眾，身上被敲了不少棍子，尤其是左腿，如今走路也不過是勉強支撐。
“那……公子隨我來。”侍衛推開了門，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公子待會兒就不必進內室了，隻在外室就好。”
“多謝。”謝元城又將手裏的衣角攥得更緊了些。
一進門就是另外一副天地，映入眼簾的是一方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坐榻。坐榻後麵是一副梅蘭竹菊的四季屏風，隔絕了這房間的內室與外室，桌子上麵放了兩套極好的茶具，似乎就是一場再平常不過的賓客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