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彼之瓊瑤,我之砒霜—盧南篇
我的母親,很早就去了。對於她,我沒有了印象。父親說她是個極溫柔的女人,也許也是因著她的溫柔,讓父親記掛了一輩子,沒有再娶。
可是“溫柔”這兩個字,我體會不到。父親從部隊到地方,脾氣從來沒變過地嚴厲。在他的嚴厲下,我倔強地頂嘴,調皮地闖禍,看著他氣急敗壞地罵著我“一點兒也不像個女孩兒家”。我有著暢快淋漓的痛快。我討厭看他說我“不溫柔”時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王恬和我截然相反,柔柔的微笑,閃閃的眸子,父親不止一次告訴我“好好學學恬恬”。我對王恬有好奇,甚至有崇拜。看到王恬,我才知道,原來女孩兒可以是那樣的。
當我和王恬一起去爬山郊遊的時候,為了把失足滑落的王恬推上去,我自己滾落到了山底,搭上了一隻腳,可我沒後悔過,當王恬坐在我床邊垂淚的時候,我豪爽地給她擦著眼淚,“沒關係,除了不能跑步打乒乓球,不影響。”
可現實狠狠地告訴我,原來除了跑步打乒乓球,不能做的事情太多了,甚至還要忍受各種側目。這些都隻會令我黯然,可是當高中一直喜歡我的班長和王恬手牽手的時候,我才覺得這隻腳,真痛。
班長對我的表白,我還沒來得及答應,就出事了,可出事以後,所有的事情,都變了。王恬淚眼汪汪地對我說她對班長是“心有靈犀”,班長垂頭低聲說他對王恬是“情不自禁”,我覺得天,變得好暗。我冷冷地看著王恬,真美的眼淚啊,就是這副溫柔可人的樣子,令他心有靈犀的吧?
我沒有再說話。從此,我恨死了“溫柔”這兩個字。我變得冷漠。
與馮子越的相遇,有著不真實的美麗。丁香花開的季節,一場學校簡陋的舞會,當他出現在我麵前邀請我跳舞的時候,我看到了他身後那幾張笑得促狹的臉。我冷冷地站了起來,我倒要看看,他們怎麼捉弄已經身心皆損的我。
可是他的力量,竟然帶著我真的舞動了起來,雖然比別人笨拙,但是,三年以後,我真的可以再次跳舞了。看著對麵的他,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融開的聲音。
偷偷去打聽了他的情況,原來他不僅成績好,還是學生會的幹部,而且,他有個漂亮的女朋友。我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不該做的夢,還是別做了。
父親的朋友們給我介紹著各種男孩子,可我怎麼看,都覺得不及馮子越半分。心裏越發焦躁,如果不是這隻腳,就算比不上陶芸,我也敢去他麵前說句話。可現在這個樣子,我能做什麼?
上天似乎在告訴我,誰都有做夢的權利。當他一次次在教學樓門口接我放學,送我回家的時候,雖然他一路少言寡語,我卻緊張得心“怦怦”直跳。
可是我也在猶豫,他比我高一級,聽說畢業分配初步分到了西部的一個小城市,他此時這麼做的目的,似乎昭然若揭。
直到一個大雨滂沱的晚上,他依然風雨無阻地送我回家時,我冷靜地告訴父親,我要嫁這個人。他看好的那些戰友的孩子,同事的孩子,我統統不要,我隻要他,這個會在風雨夜裏給我安心的男人。就算他別有用心,我也要試試,我不允許自己一次次的失敗。我要嫁的,一定是我想要得到的人。
我偷偷去求了父親的朋友,耿直的父親,是不會動用私人關係辦事的。可我需要把子越留下來。事情辦得很快,子越的分配地址從西部的小城市,變成了市裏人人羨慕的機關大院。
子越很平靜地告訴我:“我對你,不可能有熾烈的感情,隻能平淡地過日子。”
他也對我說:“但是,我會一輩子跟你在一起。”
我的心絲絲疼著,仍然固執地披上了嫁衣,我不信,我的一輩子,就注定一敗塗地。我要試試。婚禮上王恬看到子越的幾分羨慕神色我看在眼裏,頓時覺得這個嚐試,是值得的。
他果然沒有騙我,結婚後,他就很少回家。他不回來,我也不會祈求他。日子,的確夠“平淡”。
春節的時候,他想帶我回去和他的父母哥嫂一起過年。我固執地拒絕了,我父親身邊也隻有我一個女兒,為什麼是我要和他回去而不是他留下來和我陪著父親?
他第一次對我發了脾氣,大聲說著:“盧南,我是娶你,不是入贅。”
我冷冷地回擊他:“我又憑什麼對你言聽計從?”一直冷戰了一個星期,父親知道後狠狠批評了我,要我隨著他家裏的習俗,過年跟他回去。
我終於在臘月二十九那天,跟著他別別扭扭地回了他家。他那喜歡板著臉的父親,熱情過度的母親,讓我簡直不知所措。他母親給我碗裏夾了一塊肉,我條件反射似的立馬挑了出去,太不衛生了。他母親的臉上現出一絲尷尬,而他的臉再也沒有晴過。
我對他的反應,簡直覺得不可理喻。那是你的母親,又不是我的,我不願意吃她筷子夾過的肉,有那麼離經叛道嗎?
從他老家回來,他對我徹底冷漠了。20世紀90年代,經商潮才剛剛開始,他立即從別人搶破腦袋要擠進去的機關大院辭了職,自己開辦了一家酒廠。從此更加忙碌,回家成了極偶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