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似乎是來了。

陳念安腳下踩著一層厚厚的落葉,他彎腰撿了一片稍微完整些的枯葉,把它放在手心。

他仰起頭,感覺秋天的太陽還是刺眼得緊,那團光凝在他的頭頂,叫他睜不開眼睛。

而他已經長大成人,不再是那個坐在秋千上數落葉孤獨的孩子。

秋天似乎是來了——他沿著落葉鋪成的小道往院子裏走,兩旁的晾繩掛滿了各色的衣服床單,他記得小遇在哪裏。在他們的白床單後麵躲著,準備嚇他。

假如記憶沒有欺騙他的話。

陳念安微微閉了眼睛,裝作不經意地走過晾繩邊,嘴裏說著:“小遇在哪裏?”

下一句是“該吃飯了”,記憶說。

這句被咽了回去。

那床單後鑽出個小孩子,看身形其實也不算是幼童了,少說也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此時卻踮了腳尖把涼涼的手往他哥哥的衣領裏伸——

“哥。”

少年喊他哥哥,聲音裏帶了點笑意,笑他哥哥傻,連他藏在這床單後麵都發現不了。

陳念安回過頭去掐他弟弟的臉,手卻突然停滯在半空中。

陳遇安的麵容並不模糊,反而清晰得他看得清這孩子與自己相似的麵容——他的眉毛眼睛嘴巴,都顯得那樣真實。

但那雙眼睛是灰的,那張臉是青白的。

半張臉蒙在血痕裏,陳遇安仍然在笑,笑得天真無邪,笑得陳念安毛骨悚然。

我們無法回到過去。

捉迷藏已是小時候的事,坐秋千的不是二十一歲的陳念安,藏起來的也不是少年陳遇安。

一切無法回到過去。

陳念安的手停在半空,那孩子卻慢慢貼上來,青白色的臉靠著陳念安的手心。

“哥。”

陳遇安輕聲喊道,那慘然的傷痕在他臉上顯得更加可怖,但隻聽聲音的話,像是他還是那個和哥哥走丟的少年,孤零零的,迷失在滿是黑色怪物的世界。

他伸出雙臂,想擁抱一下他還沒死去的哥哥,可惜他哥哥這會兒像個木頭,不能給他回應。

這是一個又慘又冷的擁抱,陳遇安的雙臂繞著他哥哥的肩膀,慢慢攀上他的脖頸。

“哥。”

“和我一起走吧。”

少年的聲音聽起來依舊稚嫩沉靜,他的雙手卻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緊緊貼著陳念安的脖頸,猛然扼住。

我們無法回到過去。

原本已經被忘記的真相,不願記起的真相,殘忍痛苦的真相,如何又被記起?

陳念安由著他弟弟毫無血色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嚨,慢慢閉上了眼睛。

四周的場景卻在崩潰,那飄在陳念安臉上的落葉,那帶著洗衣粉獨特香氣的白床單隨風而去,他身旁的少年也慢慢破碎成灰塵——

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

“玩夠了嗎?”

食罪靈拖著腮,懶懶地凝視著陳念安。

後者抬起眼,那眼裏卻沒有淚沒有恨,什麼也沒有。他隻是靜默地看著食罪靈,像是真成了一塊木頭。

“喂喂,看我有什麼用?”食罪靈打了個哈欠,“噩夢也是夢,是夢就要醒來。”

“別瞪我,好像我吃了你弟弟一樣。”

“誰也沒法把你弟弟還給你,所以你索性選擇忘記這一切。”他貼近陳念安,黑色的臉上如果有能稱得上“表情”的東西,那一定是戲謔或嘲諷,“我一直在幫你呀,幫你忘記這一切,你不聽我的,怪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