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一、請讓我緊緊地抱你

《離島情詩之傷別離》

我要為你寫一首情詩,一百首情詩,一千首情詩,一萬首情詩。

為你。為一個你,兩個你,無數時刻的你,這個你,那個你,無數麵影的你,具體的你,泡影的你,躺在我懷中貓身的你,舌頭中的你,溫暖子宮中的你,今夜不存在的你,孤獨的夢中夢不見的你,稠密的海水中突然消失的你,龍眼樹下沒有的你。

有你在我身邊

我才會變成一個堅強的男人

你是我唯一的宗教

一旦沒有你

我就會脆弱得像一隻壁虎

拖著傷心的尾巴

爬行在黑夜的角落

每一滴衝上岩石的海浪都是一條凶狠的鞭子。岩石思念海浪,星星思念夜晚。可是海浪會把岩石的心髒抽成粉碎,倏忽的星星把夜空映照得那麼孤獨。離人在海的這邊,看海浪翻滾,海裏的舢板猛烈地動蕩。

你是我唯一的宗教

你的聲音是我全部的教規

所有的福音

你的身體是我輝煌的教堂

每一件新買的衣服都是牆壁上豔麗的壁畫

你的乳房是我的燈塔

我願意俯伏在你的身上懺悔

雙手摟緊你結實得像羅馬柱般的臀部哭泣

我將為我永遠愛得不夠的愛懺悔

我將為我此刻竟不能陪你入眠而哭泣

讓一切的承擔在此刻見鬼去吧,把它們扔到大海裏,變成泡沫、浪花,變成烏賊的汁液,變成落葉飄零,碾碎它們,那冰冷的機器和罪惡的現實。我隻願意想象你的美好,你就是我的國家,我的民族,我的語言,我的詩歌,我的我。你是全世界完美中的完美,令我號啕的完美。為何不普照我?為何此刻我如此傷心?

銀魚在淺海裏跳躍

它們不是一條

野花在山坡上盛開

它們不是一朵

撿貝的孩子拎著紅桶在沙灘上奔走

他們不是一個

那站在渡船上緊握欄杆朝北方張望的人

他將從一個島嶼

去往另一個島嶼

家山在北,人在天涯。你在家山,我在天涯。回不去的家,攀不過的山。站在萍州島湛藍的天空下,看稠密的海水像一顆巨大的澎湃的離人之心向我猛撲過來。

我的朋友們

剛剛在祖國的癌症中學會笙歌

而我正在癌症之外學會傷感

學會引頸翹望

渴望回到那片癌症之中

那片癌症裏有我的家

我的愛,我的你

也許癌症終將扼住我的喉嚨

我仍然將用殘存的肢體愛你

也許癌症終將切掉我的舌頭

我仍然將用滾燙的舌根吻你

我吻你吻得太少,那些甜蜜的時刻,赤裸的吮吸之夜,互換的汁液,流淌的愛!此刻的戰栗不是因為親吻,而是因為懷揣一顆放逐之心!這裏的沙灘已經被巨大的岩石填平,海上黑黢黢的,波浪像無數隻野貓的背一樣翻騰,每看一眼,就會被它們尖利的爪子撓破心肺。

在電話的聲波裏

我用最高興最熱烈的言辭和你說話

用我的歡樂使你歡樂

你不能悲傷

你一悲傷

我就會陷入瘋狂

終於要掛斷了

靜寂

陰影中豎起的耳朵

四周盡是悲傷的蟲鳴

我將燃盡所有的煙頭

將這悲傷一一擦亮

剛剛在維多利亞港灣看到一艘艘巨輪停靠,三十年前的老水手,如今在一家大排檔的廚房裏炒蜆;轉眼便已在馬六甲海峽的沙灘上看公海裏的船舶駛向中國的方向。從一片海洋到另一片海洋,從一座島嶼到另一座島嶼,我不知道那鯊魚的國度是否真的一定要將我吐出,像吐出一堆肉做的穢物。

而我的肉體就生長在那鯊魚的嘴中

在它咀嚼著的尖利的牙縫中小心地存活

我的肉體和你的肉體

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才能回到一張寬闊

如同草地的床榻

而我將簇擁著你

它比墓床還要寧靜

馬來女人用長袍鼓動著風聲,中國女人搖晃著她們被熱帶的海風浸泡得寬闊而鬆軟的髖部,歐洲女人掀開泳池的波浪躺在乳白色長椅上堆積曬黑的乳房,她們在青天白日向我衝來,將我團團圍困,就像棕櫚樹包圍了山岡,枝葉朝天空狂暴地張開,不分晝夜地醞釀著情欲。

可是除了你以外

再也沒有別的身體能讓我在環抱中感動

在記憶中仍然因為感動而湧出淚水

我願意為回到家園再抱你一次

而付出所有此刻其他的夢想

我願意為能永遠抱緊你的身體

輕撫你赤裸的小腹入夢

而背叛這世上一切冰涼的真理

那麼請讓我回去吧

回到那片癌症之中

回到那鯊魚的口腔

為抱你一生

用盡所有的心腸!

2004/08/02-10,本詩寫於在香港、馬來西亞輾轉的途中。

《1976》

獅子在山岡上的咆哮

驚醒了很遠的村莊裏

熟睡的孩子

河北唐山的一次地震

竟嚇住了蘇北的人們

他們在戶外

用木材、鐵皮和茅草

搭建起簡易的屋子

沒有人敢在原來的房屋過夜

連剛剛刷過一層清漆的

雕花大床

都被他們扛進了簡易房

人們在裏麵吃飯、勞動、做愛

甚至有一個婦人

在十月一日,生下了一個小男孩

分娩的疼痛

和連夜的呻吟

像蛇一樣,順著地震的波動

一路向南傳遞

比起火車和飛機

它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

等傳到雲南

滇池旁邊的安寧城時

已經是十一月一日

一個女嬰降落在醫院的產床上

一個在滇池南

一個在長江北

兩個孩子比賽著孤獨

和恐懼似的,扯著嗓子

無邊地哭喊

他們的降生

僅僅錯過了一個月

而到了他們相識

並且親吻的時候,卻已經是

二十年之後

昆明小街

我和女友

並肩走在

雨後的瀝青街道上

像一對

年老的伴侶

順著一段斜坡

往下走

從灰暗的郵電局

走回保險公司

開著玉蘭花的

宿舍大院

經過一條

飯館雲集的小街

她陪我在這裏

吃過雞樅菌、幹巴菌

童子雞、蘸水魚

堆滿酸菜和辣子的

小鍋米線

這條小街

我已經很熟悉

她更熟悉

在這裏長大

變成一個女人

說一口好聽的昆明話

飾品店門口

兩個推自行車的少女

正在高興地說話

細小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