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裏氣溫很低,審訊椅上的人頹喪地靠著椅背,眼皮沒精打采地耷拉著,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似的,問一句答一句,全然沒了一小時前的憤慨。
“這東西從哪來的?”葉玄青坐在審訊桌另一邊,上身前傾,兩指捏著一個背麵貼了符紙的證物袋抖了抖,聲音冷沉,眸光淩厲。
“撿的,”馮繼像是沒力氣似的微微抬了一下眼睛,“就在城中村一間廢棄的店鋪裏。”
葉玄青瞟了一眼手中的證物袋,裏麵正裝著一個項鏈,普通的黑色編織繩,底端掛了一塊閃著墨黑色幽光的碎片,看上去像顆蒙了些灰塵的寶石。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用法又是怎麼知道的?”他繼續道。
馮繼垂眸看著自己小臂上交錯結痂的傷口,半晌才緩緩道:“不知道。但用法是我無意中發現的,那時我受了點傷,血滴在上麵,它突然發了光就這樣。”
“幻術呢?”
馮繼聽到這兩個字之後身體僵了僵,他偷偷做了個深呼吸,又逐漸放鬆下來。
“我不知道什麼‘幻術’。”
“是嗎。”
馮繼沒吱聲沒抬頭,但能感受到對麵這個妖管局長官的灼灼視線,幾乎能將他從裏到外看個透徹。
這讓他突然想起半個月前那個無助的夜晚。
窮追不舍的妖族個個身強力壯,他們背著月光,筋肉突出的手抓著各式武器,眼睛是幽幽的血紅色。
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站在隊伍的最末,嬉笑著用手順了順他唇邊的小胡子,說道:“馮繼,你知道我們這裏的規矩,錢還不上就要用其他東西做抵,我們也不為難你,隻是想先要你兩隻胳膊而已。這已經是很便宜的價格了,乖乖配合的話可以將還款日延長一個月呢,多劃算。”
當時他躲在一處廢棄店鋪的斷牆後麵,連呼吸都不敢,他按住自己不住發抖的腿,盡全力將自己縮成一團。
絕對不能被發現,不然肯定會死!
巷口的那一隊妖族似是等不及了,已然蓄勢待發,臉上都是充滿血性的興奮表情,熾熱的鼻息似乎將這一片空氣都熏熱了。
他哆哆嗦嗦地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一旦聽到腳步聲近了,他必須第一時間逃跑。
粘稠的滴答聲在安靜的、布滿灰塵的店鋪內響起,他死死用手按住了腹部猙獰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卻依然死命忍著,生怕這微弱的水滴聲也逃不過那些妖的耳朵。
然而他的妖力實在太微弱了,幾乎隻夠他維持人形,所以他幾乎完全沒有妖族應有的傷口自愈能力,血水順著他的指縫蜿蜒而下,逐漸在地麵上形成了一小灘,又因為地麵不平坦,那暗紅色的血液又沿著水泥地麵的裂縫淌,將那裂縫填充成一個仿若逐漸被岩漿填滿的峽穀。
但血卻沒能徹底填滿裂縫,因為它被擋住了。
那是一塊兒不起眼的黑灰色石頭,因著裂縫的出現露了一個頭在外麵,正好擋住了血流通的路徑,但神奇的是,那石頭甫一接觸他的血,便像活了似的,將那些流過去的血液一點一點吞噬掉,接著那石頭突然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逐漸亮起來,閃了一下,仿佛是吃飽喝足後打了一個饜足的飽嗝。
他靜默地看著這一幕,心中雖疑惑卻並不驚駭,大概是因為他此時所有的情緒都用來害怕外麵那些追捕他的妖族了,對於這種超出認知的現象反倒沒了反應。
但那塊兒石頭實在很漂亮,就像一塊兒不算特別剔透卻會發光的寶石。
如果賣掉它,也許可以賺一筆錢。
這樣他就不需要失去性命了。
他探手用指甲將那塊小石頭從地縫裏扣了出來,捧在掌心拿到近前端詳。
幽渺的黑光靜靜攏在石頭上,映在他死寂一片的眼睛裏。
從小他就能很好地融入人類群體,他還記得那時人類與妖族還不像現在一樣融合得這樣緊密,大部分妖族的幼子都會集中到幾所妖族專辦的學校上學,但他不一樣,因為妖力實在太弱,為了省錢的父母就將他送去了人類的小學。
那時在人類的小孩間流傳一種叫“許願石”的東西,也是這樣形狀各異卻可以發光的石頭。
那些小孩都以擁有一塊“許願石”為榮,他們會將石頭珍惜地穿上繩子掛在頸間,每晚拿出來虔誠地許願,相信著總有一天那些天馬行空的願望會實現。
啊,如果外麵那些人立刻死掉該多好,這樣他就能暫時逃出去,興許可以去其他城市避一避,等到籌完錢再回來。
他清醒過來,將掌心合攏,半晌自嘲地閉上眼睛,無聲地笑了一下。
想什麼呢,哪會有這種事,還是想辦法躲過去——
“啊啊——你們這是在做什麼??為什麼要互相殘殺??別過來!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