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第一折戲(1 / 2)

夏末日昃,山雨初霽。

青山雨後雲猶在,山靄蒼蒼,葉間積攢的晶瑩水珠滑落,輕敲殘破的蛛網。

嚴錚取下蓑衣,策馬在蔥鬱的山林間徘徊。四野寂靜,唯馬蹄聲回蕩。

他趕著回京述職,卻已在這山坳裏迷路了半日,本以為雨後能尋到去路……他舉目望向綿延的山巒,撞進眼瞼的皆是帶著氤氳的碧綠之色。

“茶姑娘!”

他隱約聽到幾聲呼喊,似乎叫著“茶姑娘”三個字。荒郊野外聽到人聲,他不禁喜上眉梢,勒馬朝著聲音的地方尋去。

“茶姑娘!”

兩個穿著藏青色圓領袍的衙差坐在一棵老榕樹下的石頭上休息。

年長的一人咀嚼著摘來的野果子,煩躁地揮手,“別吼了,吵得我頭疼。嬌滴滴的一個小娘子落入賊人之手,整整兩日了,哪還有活路可言。”

年輕的衙差捏著幹癢的喉嚨,聲音沙啞地說:“可我聽劉捕頭說,這是京都來揚城的貴客,若找不到她,我們都得挨板子。”

“什麼貴客,不過是一個有點來頭的伶人。”老衙差吐出嘴裏酸澀的果子,慢悠悠地講起那位茶姑娘的來曆。

揚城的許老太爺曾在京都為官,年歲漸高,榮歸故裏。今歲大壽,想起曾在京都惜玉樓聽過的曲子,便覺揚城的伶人班子次了點。

許老太爺的遠親是富賈之家,手頭十分闊綽。遠親為讓老爺子高興,重金請惜玉樓首屈一指的清倌人茶珠姑娘來揚城為許老太爺奏曲賀壽。

前日,惜玉樓一行人在揚城外的官道上遇到了匪徒。匪徒打傷了十幾個護衛,不求錢財,唯獨劫走了茶珠姑娘。

“不求錢財?”年輕的衙差瞪圓了眼,露出猥瑣的笑容,“那就是求色咯?”

老衙差也來了興致,翹著二郎腿,半眯著眼笑道:“聽說她模樣……哎喲,美得很嘞,一雙招子,盯上你一眼,夠你回味一夜。”

他手上沾了粘稠的果汁,隨意地在衣服上揩了揩,又輕拍年輕衙差的頭,“整個揚城的衙役都出來尋她了,許家也派了家丁四處找人。上百號人都在做的差事,若活沒見到人,死沒尋到屍,哪能怪到我們頭上,劉捕頭唬人罷了。”

嚴錚策馬行到兩人身旁,他們的對話都落入了他的耳中,他默歎了一句紅顏薄命,但並未將兩人的閑話放在心上,隻牽掛著如何走出山林。

他抱拳,寒暄了一句,然後問路。

老衙差上下掃了他一眼,悠閑地靠著榕樹,從懷裏摸出一副被雨水淋濕了的畫像,反問道:“你既在山裏轉了半日,可見到了這姑娘?”

嚴錚望向宣紙,紙上的女子梳環髻,戴著蝶戲榴花的珠翠,寥寥幾筆勾勒出的眼眸裏透著一股可憐勁兒。

他搖頭,“我從揚城來,去往京都。”說到“京都”二字時,他不自覺地垂下了眼眸。

他在西南邊境待了三年。西南的邊陲小國鬧事,他跟隨懷化大將軍平了叛亂。平亂的艱難之事頗多,他不願再想……上月離開營地時,他已被架空了所有的權力,他隻得回京述職,再聽從家中安排,承襲國公府的爵位。

三年前離家,信誓旦旦要闖出一番天地,如今不得不歸家,他心事頗重,便故意繞了遠道,來揚城看望昔日受傷歸家的戰友。

昨日與友人痛飲到深夜,他算著距離定好的述職之日還有六日,而從揚城馬不停蹄地回京,也要耗費五日。今晨他揮手作別了友人,帶著醉意匆匆踏上了回京之路。

他醉眼惺忪,出城後晃晃悠悠地拐進了林中,又路遇砍柴的農夫。

農夫許是未聽清他問了什麼,隨手指了一處,他朝著農夫指引的方向策馬,便徹底在山間迷了路。

望著眼前的二位衙差,嚴錚下馬,掏出散碎銀子遞到二人手中,“請二位捕快喝酒。”又和善地問了一次路。

老衙差捏著碎銀子立刻站了起來,滿臉堆笑,“你想走回官道,還需在林裏竄大半日,不如直接翻山……”他指著東邊崎嶇的山路,“這山不高,從揚城去京都最近的就是這條路,山上有座老廟,能容你今晚歇腳。”

“對。”年輕的衙差將銀子揣進袖袋,點頭附和道:“公子若是腳程快,明日晌午就能下山,再往東一路平坦。”

環揚城皆山,京城在東。嚴錚想了想,再繞回揚城官道,便趕不上述職的日子了。他謝過二人,翻身上馬往山上行去。

待嚴錚走後,二位閑散的衙差依舊坐在石頭上胡侃,但目光卻牢牢地盯著他上山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