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位本該埋頭做學問的人從政治投機中嚐到甜頭,在長期的政治鬥爭中積累了一定的經驗,便天真地認為自己已經成為了政治高手,從此他義無反顧地投入到了政治鬥爭的漩渦之中。
很不幸的是,他跳入的還不是一般的漩渦,而是關係到帝國根本的最大漩渦——繼承人問題。
戰爭年代,武將造反頻繁,原因無它,權位而已,要獲得權位,最好的辦法是自己當皇帝,但這一方法難度太大(參見朱元璋同誌發展史),於是很多武將退而求其次,隻要能夠擁立一個新的皇帝,自己將來就是開國功臣,新老板自然不會忘記窮兄弟,多少是要給點好處的,雖然這行也有風險,比如你遇上的老板不姓趙而是姓朱,那就完蛋了。但和可能的收益比起來,收益還是大於成本的。
和平年代就不能這麼幹了,造反的成本太大,而且十分不容易成功(可參考朱棣同誌的生平經曆),但一步登天、青雲直上是每一個人都夢想的事。於是諸位大臣們退而求其次,尋找將來皇位的繼承者。因為皇帝總有一天是要死掉的,如果在他死掉之前成為繼承人的心腹,將來必能被委以重任。但這一行也有風險,因為考慮到皇帝的特殊身份和興趣愛好,以及我國長期以來男女不平等的狀況,在很多情況下,皇帝的兒子數量皆為N(N大於等於2)。而如果你遇到一個精力旺盛的皇帝(比如康熙),那就麻煩了。
所以說擁立繼承人可實在不是開玩笑的事情,可以比作一場賭博,萬一你押錯了寶,下錯了籌碼,新君並非你所擁立的那位,那就等著倒黴吧,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你的主子都完蛋了,你還能有出頭之日嗎?
可是解縉決心賭一把,應該說他是一個有遠見的人,雖然朱棣現在信任他,但朱棣會老,會死,要想長久保住自己的位置,就必須早作打算,解縉經過長期觀察,終於選定了自己的目標。
永樂二年(公元1404年),他在一位皇子的名下押下了自己所有的籌碼——朱高熾。
關於朱高熾和朱高煦的權位之爭,我們後麵還要專門介紹,這裏隻說與解縉有關的一些事情。
其實這二位殿下的矛盾從靖難之時起就已經存在了,大臣們心中都有數,朱棣心裏也明白。其實就其本心而言,確實是想傳位給朱高煦的,因為朱高煦立有大功,而且長得比較帥。而朱高熾卻是個殘疾,眼睛還有點問題,要當國家領導人,形象上確實差點。
但是朱高熾是長子,立長也算是長期以來的傳統,所以朱棣一直猶豫不定,於是他便去征求靖難功臣們的意見。不出所料,大部分參加過靖難的人都推薦朱高煦,這也可以理解,畢竟在一條戰線上打過仗,有個戰友的名頭將來好辦事。
有人反對。
隻有一個人反對,這個人叫金忠,時任兵部尚書,和那些支持朱高煦的公侯勳貴們比起來,他這個二品官實在算不得什麼。然而讓人想不到的是,正是這個人影響了最後的結果。
這倒不是因為他本人的能力,而是因為在他的身後,有一個巨大的身影在支持著他。
這個巨大的身影就是那位不見蹤影卻又似乎無處不在的姚廣孝。
如果我們翻開金忠的履曆,就會發現他和姚廣孝有著糾纏不清的關係,正是姚廣孝向朱棣推薦了他,而此人的主要能力和姚廣孝如出一轍,都是占卜、謀劃、機斷這些玩意。很多人甚至懷疑,他就是姚廣孝的學生。
此人一反常態,麵對無數人的攻擊始終不改變自己的意見,並向朱棣建議,如果拿不定主意,不如去問當朝的大臣。
這真是高明之極,當朝和皇帝最親近的大臣還有誰呢,不就是那七個人嗎,而他們大都是讀書人,立長的正統觀念十分強烈,且這些人也很有可能已經和姚廣孝搭上了關係,後來的事情發展也證實了,正是金忠的這一建議,使得原先一邊倒的局麵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我們實在有理由懷疑,這一切的幕後策劃者就是那位表麵上看起來不問世事的姚廣孝,我們也不得不佩服這位“黑衣宰相”,他總是在關鍵時刻、關鍵問題上插入一腳,是十足的不安定因素,哪裏有他出沒,哪裏就不太平。十處敲鑼,九處有他,他活在這個時代,真可以說是生逢其時。
下麵就輪到我們的解縉先生出場了,他正是被詢問的對象之一,在這次曆史上著名的談話中,他展現了自己的智慧,證明了他明代第一才子的評價並非虛妄,而事實證明,也正是他的那一番話(確切地說是三個字)奠定了大局。
雙方開門見山。
朱棣問:“你認為該立誰?”
解縉答:“世子(指朱高熾)仁厚,應該立為太子。”
朱棣不說話了,但解縉明白,這是一種否定的表示,他並沒有慌亂,因為他還有殺手鐧,隻要把下一個理由說出來,大位非朱高熾莫屬!
解縉再拜道:“好聖孫!”
朱棣笑了,解縉也笑了,事情就此定局。
所謂好聖孫是指朱高熾的兒子朱瞻基(後來的明宣宗),此人天生聰慧,深得朱棣喜愛,解縉抓住了最關鍵的地方,為朱高熾立下了汗馬功勞。
這是一次載入史冊的談話,在這次談話中,解縉充分發揮了他紮實的才學和心理學知識,在這件帝國第一大事上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當然這一貢獻是相對於朱高熾而言的。
朱高熾了解此事後十分感激解縉,他跛著腳來到解縉的住處,親自向他道謝。
朱高熾放心了,解縉也放心了,一個放心皇位在手,一個放心權位不變。
然而事實證明,他們都太樂觀了。朱高熾的事情我們後麵再講,這裏先講解縉,解縉的問題在於他根本不明白,所謂的大局已定是相對而言的,隻要朱棣一天不死,朱高熾就隻能作他的太子,而太子不過是皇位的繼承人,並不是所有者,也無法保證解縉的地位和安全。
更為嚴重的是,解縉擁護朱高熾的行為已經使他成為了朱高煦的眼中釘肉中刺。而解縉並不清楚:朱高煦就算解決不了朱高熾,解決一個小小的解縉還是綽綽有餘的。
然而解縉還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中,他太自大了,他似乎認為自己搞權謀手段的能力並不亞於做學問。但他錯了,他的那兩下子在政治老手麵前簡直就是小孩子把戲。一場災難即將向解縉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