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某天天色陰沉,灰雲低低地垂著,蜻蜓在河岸紛飛。有那麼幾隻越飛越遠,飛到了一片漂亮複古的老式花園洋房裏。在這裏,幾個少男少女聚集在小組長梁廷鈞家,一同完成老師布置的集體作業。
說是四人合作,其實真正幹活的隻有梁廷鈞一人,小胖在他家翻箱倒櫃地找零食吃,盧欣美換著花樣塗指甲玩,而顏景則坐在客廳裏,一臉疑惑地對著敞開的大門放空自己。
一隻蜻蜓在她腦袋後的衛衣帽子上找準了埋伏地,靜悄悄地窺探四周敵情。
而梁廷鈞,一邊完成集體作業,一邊不住眼地偷偷往顏景那邊看。
他分明是想要顏景過來陪他,但嘴巴和腦袋像是兩家分開過日子的,兩瓣薄唇一開,苛責就無情地蹦了出來:“顏景你幹什麼呢?快來做作業!一天到晚就知道發呆,也不怕變成個傻子!”
那個叫顏景的少女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像一攤沒筋骨的棉花,軟軟地說道:“誰說我在發呆?我在聽聲音呢。”
“聽什麼聲音?”
“對門在吵架,男人嘶吼,女人哭泣,還有個年輕的聲音在據理力爭,雄辯功底比你還深厚。”那攤人形棉花打了個哈欠。
“偷聽別人家事,你不怕耳朵長瘡爛掉!”梁廷鈞壓低聲音,走到她身邊,“不過,你喜歡聽八卦是麼?我告訴你吧,那家吵了好幾個月了,狗血的事一出接一出,夫妻倆正在鬧離婚。正在讀鍾山大學的兒子回來勸架,多半會無功而返。”
“這家的兒子好厲害啊!鍾山大學可是我們江南四大才子的共同目標……”顏景露出一臉向往。
兩人在一起閑聊著,剛好被走出書房的盧欣美看到。
盧欣美的臉往下一拉,擠到兩人中間,轉頭向梁廷鈞擠出個笑臉,伸出剛塗壞掉的左手食指給他看,嬌聲說:“你看你看,我是不是好蠢的,又塗壞了一個!”
梁廷鈞沒好氣地說:“蠢是真的蠢,但是你自己塗壞的關我屁事,你不用告訴我。”
正說話間,隻聽哢噠一聲響,對門那家房門突然打開,一個高高的身影猛地奪門而出。在衝下樓梯前,他發現對麵房門開著,於是,兩道淩厲的目光冷冰冰地穿過梁家敞開的大門,和顏景的呆滯目光對上。
顏景屏住呼吸,似乎聽到四道目光在空中碰撞時發出的細碎聲響。
就像有一個巨大的放大鏡橫在他們中間,在他們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有關那男生的一切都被無限放大了。
顏景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看到,那男生正在被痛苦、無奈和憤恨緊緊包裹著,周身環繞在低氣壓中,但他堅強且隱忍,威嚴得像一尊等待重見天日的神像。他黑色濃眉下掩藏在銀色鏡框後的眸子裏透著恨,也透著某種說不清的細膩情感,既深邃又可怕,像深海裏隱藏的旋渦,將顏景扯向無底深淵。說不上為什麼,那一瞬間,她好像能夠對他的痛感同身受。
咚咚咚,腳步聲響起,終於,那男生消失不見。對家那道門憑慣性不疾不徐地關上,丟下一串不冷不熱的鋼鐵殘喘。
她失了魂一般衝到梁家的南向陽台,目光鎖定衝出單元樓的男生身影的一瞬,瓢潑大雨不期而至。
隔著白色的雨簾,她看到那個倔強的背影冷漠地行走在無邊大雨裏。她腦袋後的小蜻蜓,和著雨聲,一下一下地扇動翅膀,同她一起觀察雨中的可憐人兒。
忽然,那身影停住了,好像感受到箭一樣的目光射在他背上一般,他轉過頭向三樓看來。
但他什麼也沒看到,雨水打濕了眼鏡,眼前的一切都籠罩在一圈圈水痕裏。
顏景看到對方回頭,做了賊一般一縮腦袋矮下身子,可那人的容顏已清晰地映在她的腦海裏,久久不肯消散。
顏景站在墨綠窗欞中的背影,在梁廷鈞看來好像一幅古典油畫。
而梁廷鈞凝視顏景的目光,又讓盧欣美感到心裏有一隻蒼蠅在嗡嗡亂飛。
小胖若無其事地在書架裏翻書看,突然發現一隻顯眼的粉色信箋。
他好奇地抽出信紙,一目十行地讀起來。那字跡分明是十分眼熟的,一時半會卻又想不起來到底是誰的。讀著讀著,他皺起眉頭——這內容麼,不過是俗套的三流情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