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6章 繞指柔|八(1 / 3)

短暫的壽辰大典結束後,無論外界如何掀起驚濤駭浪,玄天觀的門如何被各門派踏破,清都山上的生活照舊平常地進行。

即使在這種平常之下,潛藏著誰也道不明的暗潮洶湧,可由於大師兄這根主心骨的存在,清都山上下弟子仍有條不紊地修習著日常的功課。

玄天觀在短短半年內召開了三次道門大會,雲倏皆領弟子去了現場。

玄天觀首先要做的,是拿出他們所說的有關預言的記載,回應天下人的質疑,證明異數的存在。在說服了大部分人後,有關異數的大規模搜查這才在各方門派的管轄範圍內正式展開。

清都山所在的東南部,亦在半年內展開了幾次頗具規模的搜尋。

雲台內。

雲倏看著門下弟子交來的報告,輕輕揉捏眉心,將這一遝厚厚的信件扔回了書案上。

衣輕颺坐在不遠處小角落的蒲團上,正打坐靜心,聽見這動靜,不由悄悄睜起一隻眼睛,打量大師兄的神情。

下一瞬雲倏便敏銳地捕捉到他的開小差,側眸看了過來。或許是下意識也或許是天生的,從他不皂色的眸子裏流出的目光極為淡薄,淺淡得讓人來不及感受他的所思所想,那點情緒便已在他幽遠的目光中遠去了。

但同樣,也因為這份幽遠,使他的目光又染上自相矛盾的深邃。那雙眼睛好像什麼也沒說,又好像將什麼都說盡了。

衣輕颺見被抓住,便索性兩眼睜齊全,彎腰拿手撐著下頜,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大師兄,您可真是天底下最適合入道的人。”

那雙眼睛給衣輕颺的感受,正如所謂的道,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他曾最厭惡故弄玄虛,可如今他發現,這份玄虛在大師兄身上是美的,是危險卻又值得一探的玄虛。

雲倏並未接他那句話,走過來在他對麵的蒲團盤腿坐下,默了默,道:“我與你說過,坐忘求的是什麼?”

衣輕颺將背挺直,正色答道:“坐者,止動也。忘者,息念也。坐忘,即為忘卻一切雜念欲求,尋求與大道合二為一。”

雲倏微微頷首:“既如此,坐忘之法有哪七條?”

衣輕颺將扔在身旁的一本書冊拿起,將它卷作一團,握在手心裏掂了掂:“這本《坐忘論》上說,坐忘之法七條——敬信、斷緣、收心、簡事、真觀、泰定,最後得道。”

雲倏讚許地點頭,淡聲道:“抄了三十遍,這回倒記得牢固。”

“那是當然。”衣輕颺笑笑,又舉手,“可我有疑。大師兄,若是忘卻一切欲求、雜念,凡人便可以得道,那直接一碗孟婆湯不是來得更快?又何需修行呢?”

雲倏思索片刻,將桌案上茶杯打開,用食指沾了一滴水出來,緩緩問對麵的少年:“阿一,你在我手上看到了什麼?”

“一滴水。”衣輕颺眨眨眼道。

“那麼這滴水從何處來?”雲倏問。

衣輕颺歪頭想了想:“雲台的茶都是用的無塵無垢的雨水,若是雨水,便是從天上來的。”

雲倏緩緩道:“在落地前,這滴水漂浮天上,隻是無色無形的氣,等它落地,才有了具體的形,才有了我們眼前這滴水。故修道亦是如此,招真必以煉形為先。”

他頓了頓,垂下的眼瞼淡薄,凝望這滴水:“阿一,這滴水又是否真的無塵無垢?”

衣輕颺彎腰湊近,纖長的眼睫幾乎都要碰到那滴水上:“唔……肉眼看不清楚,但裏麵一定是有塵垢的。”

雲倏淡聲道:“修形的下一步,便是形清而合於氣。便如同坐忘一般,煉氣是排除世人身上沾染的凡塵。”

“正如這水,凡是化形之物,隻要生於世間,便不可避免沾染塵垢。若要求得肉/身自在、來去潔淨,便應該有戰勝靈魂汙垢的自覺。”

“含道以煉氣,氣清則合於神。”衣輕颺托著下頜道,“煉形,煉氣,最後一步便是煉神了吧?”

雲倏反問他:“那麼這滴水如何煉神,阿一?”

衣輕颺彎起眉眼,輕巧地笑了笑:“等。等到天道施舍於它天機,它便能盜得天時,還形於氣,重新回歸天地。大師兄,這便是返本歸原,所謂的大道至境?”

他眉梢又微微挑起:“那麼,這樣不就是輪回了一圈嗎?修道的意義又在哪呢,隻是求得一個心安理得、自在清淨?”

那一刻他的眼神已然不再是純粹的少年,而隱隱有了上輩子最後時老態龍鍾、戾氣縈繞的影子。

但雲倏卻像沒注意到他這種氣質上的陡然一變一樣,隻用自己幽玄的眸子注視進他眼裏,也注視進他眼裏自己的影子,說出了身為道門楷模的他絕對不該說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