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時分, 圍著篝火守夜的小九雙眼瞪如銅鈴。
“哢嚓——”
第十八根木柴燃斷。
小九聳了下酸脹的肩膀,無聊的將視線從炙熱的火堆中收回看向身邊的夥伴。
“將軍咋還沒出城?”
副將冷的雙手踹成吉祥貓,挨過來哈著冷氣對小九道:“不會出事了吧?”
“呸!”
小九抬手就給了副將一個腦瓜崩。
“還說絞了徐懷信的舌頭, 我看第一個該割的是你這蠢貨的!”
副將忙捂住嘴, 不敢再胡言亂語。
小九站起身跺了跺腳, 沉聲吩咐圍在篝火邊取暖的幾個將士。
“都起來活動活動, 越坐越冷!”
“大家都給我謹慎點, 將軍不在, 此刻咱們又窩於那老妖婆的眼皮子底下, 指不定會生出什麼幺蛾子。”
眾將士紛紛起身。
剛才說錯話的那個副將打算將功補過, 提出領兵去附近巡邏。
小九點頭應允, 小聲交代。
“切記不要打草驚蛇, 將軍說了, 皇城腳下, 咱們風家軍萬萬不能出‘風頭’。”
最好就這樣平平淡淡、順順利利地進到京城。
副將認真點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城中更夫手中的梆子敲到二更天時,出去巡邏的副將悄悄找到小九, 兩人耳語了一陣才分開。
不多時, 幾個蒙頭的人被小九押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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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紅纓出城時天已大亮。
昨夜太後和伶人男寵的醜聞傳遍京城後, 幽州幾處出城的路皆嚴防死守起來,可惜無人知曉那所謂的男寵早已換做女兒身出了城門。
能隨地換衣的功勞當然要得益於風紅纓身上的時間膠囊。
出了城門,風紅纓麻利將襦裙丟進時間膠囊, 一身勁服男兒裝騎著馬兒飛快地奔向軍營。
“將軍回來了——”
傳令兵大聲歡呼。
風紅纓翻身下馬。
小九神色憤慨地附到風紅纓耳邊說了幾句。
風紅纓將馬鞭甩給小九,讚許道:“你做得不錯,那些人且先不動,待上了朝堂我再將這筆賬好生於他們算一算。”
邊說邊撩開帳篷的簾子。
“即刻吩咐下去,讓大家梳洗一番, 待會跟我回家!”
小九笑哎了聲,轉身離去時遲疑了下。
見小九遲遲不走,風紅纓問:“怎麼了?”
小九:“徐懷信他…他的傷化膿了,我夜裏去囚車探看了幾眼,呼吸比常人要淺,再不醫治恐怕要見閻王。”
風紅纓神情晦澀,冷聲道:“徐懷信命硬的很,無需管他。”
小九嗯了聲,轉身而去。
得知風紅纓還不肯找軍醫給自己抱紮傷口,徐懷信原本就泛白的臉此刻頹敗無比。
無力地抬眸望天,徐懷信感覺天旋地轉的厲害。
他也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為什麼將軍一醒過來就對他這般無情冷漠。
縱是當年他諫言活埋患上時疫的將士,也沒見將軍如此生氣。
為何現在連他的苦肉計都不見效了?
難道說將軍已經知道他清楚她是女兒身?
是想殺他滅口麼?
他倒是不怕死,大不了脖子上挨一刀。
可眼下分明不是。
將軍在他腹部割了一刀,縱容部下糟蹋侮辱他,這是故意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從答應北蠻首領阿修冶來軍營當細作的那一刻起,徐懷信就已經將生死拋之腦後,可真正當生死之劍危懸在腦門上時,徐懷信這才清楚自己對死亡有多恐懼。
他這樣的叛徒,遲早都是要死的,這點徐懷信比誰都清楚,但他不想死在那人手中。
他永遠都忘不了十年前那人一身戎裝連射三箭將他從餓狼堆中拉出來…
他也忘不了幾個月前得知將軍是女兒身後,自己胸膛那顆平靜的心當時跳得有多快…
望著塌上那人的病容,他不止一次幻想等攻下大燕後,他一定要帶著那人歸隱山林做一對自在的鴛鴦。
就在這時,塌上沉睡的女人醒了。
他欣喜地湊上去,然而女人眼中卻藏匿著對他無窮盡的厭惡。
在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他和她走上了兩條永不相交的路。
後來哪怕腹部被刺,被挑撥離間和楚王對峙,被囚禁……
他都不覺得是絕望,直到今天。
他賭上性命想要引那人過來看看他,沒想到都是徒勞。
囚車搖搖晃晃開始上路。
徐懷信散著頭發,眯著眼看天。
天上彤雲密布,這是要變天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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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官有記:
聖寧二十一年,皇帝親下轎攆出城門迎接定北將軍風鷹。
君臣二人在城口中相擁而泣,百姓為此高呼萬歲。
風紅纓扶著身著龍袍的小皇帝坐上轎攆,忽而一隻手扣住風紅纓的手腕。
指腹傳來的溫度很冰,比眼下的倒春寒還要冷人,男人右手指關節上有一道白痕,那是常年戴戒指留下的。
隻不過現在手指上並無戒指。
風紅纓微抬起眸子,望著垂簾後的小皇帝。
珠簾後方,小皇帝顫顫發抖,捂著嘴拚命壓抑著心悸帶出來的咳嗽。
另一隻手死死按著風紅纓,男人低啞出聲。
“別驚動太醫院。”
風紅纓止住喊太醫的動作,一時沒想太多,借著寬袖摸起男人的脈搏。
命脈被風紅纓壓住,小皇帝並未掙紮,而是順從的讓風紅纓把脈。
風紅纓動作極快,伺候的大監匆匆過來時,下一秒風紅纓鬆開了小皇帝的手,悠然而去。
小皇帝的脈搏雖淺,但三年五載死不了。
皇帝的轎攆不多時起身往皇宮的方向走。
風紅纓在老百姓的簇擁下笑著騎馬跟在後邊,一時間幽州都城熱鬧非凡。
歡快的慶祝聲甚至比往年新科進士打馬遊街還要喧鬧繁榮。
有人喜,自然有人悲。
太後黨齊聚太後的宮殿,有人指責太後想要男寵大可等楚王登基之後再行敦倫之事,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
這下好了。
朝中監察禦史彈劾太後德不配位的折子堆得比山還要高。
風景堯見縫插針,讓底下的保皇黨官員大肆質疑楚王的身世。
他們這群人被這些事攪得焦頭爛額之際時,前朝倒好,小皇帝一聲不吭竟親自去城門口迎定北將軍回京。
太後十年前下旨不準定北將軍私自回京,小皇帝拋開君臣之禮親迎…
這不是明晃晃的打太後的臉嗎?
坐上太後頭更疼。
不僅僅憂愁自己□□後宮的一些糟心事,她沒膽和底下的擁躉大臣們說,她昨晚派出城下毒毒殺風家軍的一幫人到現在還沒回來。
眼下風家軍平安無事的進城,料想她的人八九不離十出了問題。
就在太後一黨商量好決定將矛頭對準定北將軍以下犯上私扣楚王殿下的罪名時,一名太監急色匆匆地跑了進來。
一進來就倉皇地撲跪在地。
太後猛地站起來,忙問是不是楚王殿下讓他來的。
小太監搖頭,戰戰兢兢地高呼:“太後娘娘,皇上請您過去——”
太後驟然跌坐下來,嘴裏呢喃:“出息了,真的出息了,來了一個定北將軍就敢讓哀家去見他!”
大臣們比太後還惶恐。
小皇帝一向軟得像頭綿羊,二十年來一概如此,現在突然敢使喚太後…
這些大臣可不認為小皇帝是仰仗定北將軍的勢,畢竟定北將軍被困在北疆時,前朝有風相風景堯等人的扶持也沒見小皇帝囂張。
難道——
屋內幾人麵麵相覷,隨後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一個不可言表的信號。
那就是小皇帝這些年一直在裝。
二十年如一日的裝。
眾人不由心頭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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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小皇帝端坐在上首。
太後趕過去時,赫然發現後邊的垂簾聽政堂已經被摘。
不等太後發火,風景堯上前一步,將太後當初寄給楚王意圖毒殺風家軍的信扔到了群臣麵前。
監察禦史撿起看過後,捂著心口指著太後高吼一聲毒婦。
風景堯不給太後黨狡辯的機會,命風紅纓將昨夜那幫偷偷城下毒的人帶上殿。
人證物證俱在,太後啞口無言。
風紅纓在後世看過太多謀權篡位的史冊記載,心知斡旋朝堂二十載的太後焉能這般輕鬆打倒。
果不其然,隨著太後拔下頭上玉簪砸碎在地後,殿外頓時傳來一陣兵器交錯的清脆聲。
太後一臉得意地站在大殿之中,揮舞著袍子衝小皇帝挑釁。
“皇帝若不想血洗皇宮,腦袋掉地,此刻頒布退位聖旨還來得及——”
小皇帝捂著胸口勸太後到此為止。
“您是先帝的妃子,又育有皇子,如今被尊稱為一國太後,看在您是朕母後的麵上,朕對您和楚王皇兄以往所做的事可以一概不追究——”
殿堂中響徹小皇帝的聲音。
風紅纓忍不住抬眸看向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男人口中吐著這些寬恕之語,但風紅纓卻聽不出半分求和的意味。
男人忽往風紅纓所站得方向瞥了眼。
風紅纓好似站軍姿時被逮住開小差,後背猛地躥出密密麻麻的緊張感。
小皇帝嘴角微勾,繼續忽悠太後。
癡迷皇權二十多年的太後豈會被小皇帝冠冕堂皇的話震懾住,當即大手一揮。
手持刀木倉的士兵蜂擁而至,朝堂之上順便亂成一鍋粥。
風紅纓率先一步擋到小皇帝麵前,目光漠然地注視著底下這幫打算弑君奪位的亂臣賊子。
見風紅纓手無寸鐵,風家軍也遲遲不見蹤影,底下嚇得哆嗦的一幫大臣心中開始泛起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