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光慧原本計劃中途停在蒲蘇縣加油和購買物資後接著趕路,預計能在傍晚六點左右到達,完成事情後預計八點能跟車離開,不用在村裏過夜,但一場暴雨將她的計劃打斷了,隻能在縣城小旅館裏過一夜。
翌日一早,二人趕路。
海拔逐漸拉升,汽車在盤山公路上蜿蜒前行,風景單一,路途寂寞。
“許小姐,您到這邊來旅遊嗎?”
司機大哥從後視鏡瞥了一眼後座的許光慧,拉開話閘子。
許小姐人看起來冷冷的,不愛說話,但心腸很好,跑車還包夥食住宿的,大方得很,他很多年沒有遇上這種豪爽的客人了。
許光慧打開車窗,帶著鹹意的海風穿堂而過,撩起散落臉頰兩旁的長發,她將墨鏡推到頭頂,“不是,幫人代辦事情。”
“哦~禾倉閣是我們這裏有名的新農村,三麵環山,一麵臨海,風景著實不錯,許小姐辦完事後可以在村裏四處看看。”
“是嗎?”
許光慧想起夢裏那低矮的石屋,泥濘的村路,完全無法想象現今的境況。
“禾倉閣聽起來糧食富庶,卻是十裏八鄉出名的窮窩窩,雨水多,還年年鬧旱災,田地貧瘠,農作物難收成,早年間還餓死人呢。”
司機大哥說得興起,見許小姐也愛聽,一時更加停不下來了。
“這兩年好多啦,國家成立了專項扶貧小組,帶領村民們開山種水果,改造農田,種植蓮藕廣菜等經濟作物,開起了農產品加工的大工廠,人人都能住上小樓房和吃上大米飯了,放在以前真是不敢想會有今日。”
“是啊,不敢想象。”
她8歲之前的生活,餓冷如影隨形,貧窮讓人絕望麻木。
“那可不,我們腳下這條公路也是國家出資修的呢,路修好後,村裏的物資能運出來,外麵的商機也陸續進了村裏,實現了良性循環!”
“大哥懂得真不少,您是村裏人?”
“嘿嘿,我不是,我家媳婦是!”
有人聊天,時間很快過去,臨近中午,汽車下了一個長長的坡道,進了一個山坳。
“許小姐,大概還有半個小時我們就能到了。”
“跟您打聽一戶人家,您聽說過許茂德嗎?他還住村裏嗎?”
司機大哥聽了這個名字,眼神明顯都變了,由原來的尊敬討好變成探究猜測,直到與那冷冷的雙眸對上,才收起肆無忌憚的打量。
“哦哦,認識認識,您,您找許老頭有事?”
“不認識,托我代辦事情的人是許……他家親戚,讓我順便問候一下。”
“原來是這樣啊,許老頭還住在村裏,他可算是混出頭啦,三個兒子外出打工,每個月都準時給他打生活費,啥活也不用幹,每天吃吃喝喝,打打牌,日子舒服得很。”
“是……嗎?”
這一聲恍若低喃,瞬間被風吞沒。
車子拐了個彎,一條十米左右寬的運河驟然出現,與記憶裏的景象重合。
這條改變了幾代人命運的河,終生咆哮在她的生命裏,提醒她過去的往事。
許光慧拉下墨鏡,遮住眼裏的情緒,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許小姐?許小姐?”
許光慧回神,“嗯,怎麼?”
“已經到村口了,是現在放您下來,還是到哪戶人家去?”
“村裏有民宿嗎?麻煩載我過去。”
許光慧改變主意了,決定在村裏住一天再走,她想去看看她的……爸爸。
結清車費後,司機大哥走了,許光慧上了這家名叫‘聽海’民宿的二樓,選了一家可以看到海的房間,就此住了下來。
午飯過後,她拿著一個深色手提包出門了。
村子不大,環境很好,周圍一排排兩層的瓷磚房,幾乎每家每戶都改造成了民宿的樣子,門前立著大大的招牌,小院子種滿了各色各樣的花卉,與她在別的地方看過的度假村沒甚不同。
一條水泥路蜿蜒而過,串通村頭和村尾,許光慧沿路走著,四處打量。
村裏很安靜,大山隔絕了大城市的喧囂,路上三三兩兩遊客,穿著亞熱帶風情的短袖短褲和拖鞋,拍照,或者閑逛。
她一路走著,眼前的景象再也不複記憶中破敗寂寥的模樣,路上見到的村民臉上再也沒有了愁眉苦臉。
漫長時光,早已將一切變了模樣。
時隔二十多年回來,她沒有絲毫近鄉情怯,有的隻是冷眼旁觀,以及淺淡的物人兩非的唏噓,連她自己也感到訝異。
在她離開的二十多年間,她無數次想過回歸故裏的景象,或欣喜,或動容,或痛苦,或羞愧……
卻從來沒有預料到原來是如此平靜,仿佛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客。
時間洪流衝刷著,濃烈的情感也會有淺淡的一天,尖銳的刺也會被磨平,誰都不會站在原地等待,誰也不複以往的麵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