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架馬車在官道上不疾不徐地前進著,路兩邊的紅葉慢悠悠地打著轉落下,輕輕地擦過馬車拱起來的頂棚,滑落到一邊。
瑾石坐在馬車裏,眼睛有些發直地從小窗看著那火焰一樣的葉子落下,車裏的加溫陣法讓他有些熱,一點都感受不到北方深秋的寒意。
“現在的繪陣司……就拿這銀錢……繪陣司新設立的院使……國師認為……”
中年男人的聲音如同催眠術一樣鑽進瑾石的耳朵,他的腦袋已經有些遲鈍了,在那一堆話裏就聽懂了“國師”兩個字。
上眼皮和下眼皮開始打架,但瑾石仍然撐著,小雞啄米般地點著頭,嘴裏含混地應和:“是,是,沒錯,有點過分。”
那絮絮叨叨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隻餘馬車前行偶爾發出的吱吱聲。
就在他呼吸逐漸綿長,即將跌入夢鄉擁抱黑暗之際,茶盞被人重重地放在小幾上,發出“咚”的一聲。
瑾石一個激靈猛然被驚醒,話下意識地從嘴裏禿嚕出來:“啊是,太過分了,他怎麼能這樣做?!”
然後他就看到了陶大人有些鐵青的臉。
陶柏陽看著麵前的少年,少年頭發烏黑,有著一雙像貓一樣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鼻子小巧,嘴唇紅潤,臉上還有著嬰兒肥,看起來年紀不大。
這本該是十分招大人喜歡的孩子模樣,但現在,原本用發冠整齊挽起的頭發因為腦袋靠著馬車壁打盹蹭得有些亂,靈動的貓兒眼裏此刻充滿了混沌和迷茫,紅潤的唇角有些濕潤,他剛才要是放杯子再晚一點,估計就要有口水從那裏流下來了。
坐沒坐相站沒站相,這要是他們家孩子,他早就讓他去跪祠堂抄書了!
但是——
陶柏陽掃了眼少年身後的小窗,小窗的那一側是跟他們並駕齊驅的另一輛馬車,那輛馬車裏坐著的是他不能惹的人,而這人,偏偏是麵前這小子的師父。
於是他不得不壓著自己的脾氣,擠出一個笑:“剛才下官在說繪陣司改製增設院使一職的事。”
哦,原來說的是這個,瑾石明白了,人家剛才是在給自己介紹繪陣司,自己回答得驢唇不對馬嘴。
於是他立馬正襟危坐,露出一個乖巧的笑,附贈兩枚淺淺的梨渦,討好地拿起旁邊的茶水壺,給陶柏陽麵前的空茶盞斟上了茶水。
“陶大人息怒,”瑾石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眼角立刻有些充血,“昨夜晚輩沒有睡好。”
陶柏陽一聽這句話,急忙關切問道:“是昨夜的客棧有什麼不妥嗎?元九曜是不是也沒休息好?”
元九曜就是另一輛馬車裏的那尊大神,姓元名初,是瑾石的師父,“九曜”是他的頭銜,代表著繪陣師中有著頂尖實力的那部分人。
大沐朝目前僅有兩位“九曜”,一位是元初,另一位,就是現在掌管繪陣司的當朝國師——梁方。
而梁方,就是陶柏陽明裏暗裏不滿了一路的新上司。
元九曜有沒有休息好?
瑾石在心裏冷笑一聲,元九曜可休息得太好了。
元初白天以自己要“靜養”為名把徒弟推到繪陣司南衙右使的車上來應付這位右使對新上司的編排,白天睡足了晚上就精神滿滿地把徒弟召到房裏折騰,美其名曰讓徒弟體驗下他按經壓脈的手法,以此來稍稍平複他因為“賣徒弟”而偶爾冒頭的小小愧疚。
每次被元初像揉麵一樣按經壓脈完的瑾石不僅沒感覺到自己的舟車勞頓有所好轉,反而覺得自己的骨頭架子都要散了。
幸好,現在快到京城了,他快擺脫這種折磨了。
“師父休息得挺好的,”瑾石拿起茶盞將已經有些涼的茶水一飲而盡,覺得這茶還挺好喝,於是拎起茶壺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隻是晚輩昨晚沒有睡好,快到京城了,晚輩有些興奮。”
陶柏陽眼角抽搐地看著他牛嚼牡丹般喝著他特地帶來討好元初的素商平峰,心裏一陣心疼,那可是今年的新茶!不是白開水!
他深呼吸了一下,臉上掛著假笑:“元九曜休息得好就好。”
言下之意,就是瑾石休息得如何不在他關心的範圍內。